第50章 重建世界觀的心路曆程(2)(1 / 2)

背叛“理想”參加高考

那時候考大學給我的感覺是,從農業學大寨的第一線臨陣逃脫在去大寨參觀的路上,就紛紛傳說要恢複高考,我們一幫先進知青開始商量考還是不考。多數人動心,堅決不考的好像沒有。偏左的動搖分子說,就算考也不能今年考,那樣立場就太軟了,到第二年考或不考再說。我屬於偏左的,當年就沒考,也沒複習。

那時候考大學給我的感覺是,從農業學大寨的第一線臨陣脫逃。一直到了年底,他們都考完了,我才經受不住壓力,開始悄悄地,恨不得是偷偷地準備考試,開始看點高中的課本。

1977年年底進行了一次高考,1978年年初入學。1978年年中又考了一次,10月份入學。因為剛恢複高考,我完全不懂怎麼填報誌願,就按照我喜歡大學的順序來排,最想上的是人大,人大有一股“純種”的革命味道,所以第一誌願就是人大中文係,然後覺得北大也是挺有名的,第二誌願就填了北大中文係,第三誌願好像是南開,那是周總理的母校。我當時對曆史不感興趣,覺得鑽到故紙堆裏太沒出息了,那麼火熱的革命鬥爭實踐在召喚著你,不接受人民的召喚反而鑽到故紙堆裏麵去,不可理解,太陳腐了。中文係是當時第一熱門係,所以我就選擇了中文係。

我考的分數很高,沒有任何懸念地進入了人大。我以為我會留戀農村,我以為上不上大學對自己無所謂,恨不得認為考不上更好。考試之前一直這麼覺得,考完後也不怎麼在乎,心想考不上拉倒。

接到錄取通知時,正是護秋的季節,就是派人去看守莊稼和果實,以免被偷。農民怕得罪人,我們知青是外來戶,我抓著誰都翻臉不認人,於是就讓我護秋。我當時還創造了平均三五天抓一個小偷的生產隊紀錄。

我正在護秋呢,有人到處找我,說我考得可高了。我跑去看,總分500分,我考了398.5分,聽說在我們縣是文科第二名。我假裝不動聲色。回到宿舍,我拿著鐮刀出去巡山,走到村外沒人的地方,忽然心裏一陣狂喜,按捺不住,“噌、噌、噌”順著山梁往上跑,跑上去後大氣兒都不喘,意猶未盡地又蹦了幾個高,大喊了幾聲。之後,我忽然就愣了,心想:我怎麼會這樣?我真的那麼想離開農村麼?對自己的狂喜很意外,我覺得我不那麼在乎這事,我挺留戀農業學大寨的呀。我是大隊副書記、生產隊指導員,身兼重任,還是先進知青典型,自我感覺也是一個革命者,不是貪生怕死、好逸惡勞、鑽到大學裏去讀書的人……可是我怎麼能這麼狂喜呢?我怎麼這樣啊?當時內心的狂喜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差不多該上學了,村裏麵我已經找到了接班人,他也已經上任了,可我就是拖著不走,要站好最後一班崗。人們都說,你幹嗎呀,還不回家去?實際上我當時處境已經很尷尬了,感覺自己確實成了局外人。最後還是大隊書記把我送到車站,好像還是把我轟走似的。還沒開學,我提前了一段時間離開了農村。

農村調查中發現“潛規則”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中共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工作,實際是到它的機關報《農民日報》去。農民報當時是采編合一,我到那兒的第三年當總編室副主任。第四年申請去群工部待了一年,看來信,接待上訪。

1983年,我去群工部翻來信,看到一封來信說,開封的農民買不到“掛鉤肥”。掛鉤肥是指農民在平價交售棉花、小麥等農產品後,國家向他平價銷售的化肥。結果開封地區的農民都老實地把棉花、小麥低價賣給了國家,但是買不著計劃內平價的化肥,隻能買市場上高價的化肥。

我就和另外兩個同事組成一個調查小組,從供銷總社農資局開始,一層一層地調查下去。我們發現,這種資源分配另有一套規矩,不像文件裏說的那樣。我們作了連續報道,報道中用了一個詞叫“內部章程”,就是後來“潛規則”的前身。第二年,這個報道獲得全國好新聞獎。

中紀委,商業部組織了聯合調查組去調查這個事情,我就是他們調查組成員。我覺得我們立了一大功,把一個不正之風、腐敗給堵住了。但下去一看,一切照舊,什麼東西也沒有改變。就是有那麼一兩個人運氣不好,碰到我們的槍口上,被撤職了。新上任的人繼續那麼幹。

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個失敗,它對我刺激比較大。首先我知道中國另有一套規矩,得注意,要不然別想認識中國。另一方麵,覺得我們憑著道德熱情去蠻幹解決不了太大問題。我在群工部當副主任的時候,大量接觸群眾上訪,深切感到中國受委屈的人太多了,這個問題太大了,幾乎就不能有保障地提供公平和正義。

寫陳永貴治好我的心病

在去農民報之後,我始終解決不了理解中國的理論基礎問題,越來越覺得單單用馬列主義解釋中國不管用。整個改革開放都是對列寧-斯大林主義某些思想的偏離,但是卻大獲成功。大包幹的成功對我影響最大。原來我那麼堅定地學大寨,折騰得一塌糊塗,小有進展,基本上是僵持——因為我拚命幹,還能前進一兩步,但稍微一停步,就被擠回來了。到鄧小平執政的時候,農民卻像上了發條似的拚命幹活,中國糧食產量一下子就上去了,吃不飽變成糧食過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