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重建世界觀的心路曆程(2)(2 / 2)

你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真管用,原來覺得這東西管用但它是資產階級的東西,調動的是人們的私心,自私自利之心,會把這個社會變得更加爾虞我詐,唯利是圖,所以盡管能多打糧食,也不能走那條路。實際是,農民多打糧食了,整個社會的氛圍卻變好、變寬鬆了,不是更暴戾了。

1987年以後,農村這塊基本上沒什麼事情了,製度基本穩定下來。我就覺得待著沒啥意思。但是仍然沒有解決我學大寨為什麼失敗的問題。學大寨的失敗,對它的理解,對中國農村的前途和曆史的看法,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塊病。大包幹的成功對我的影響,就是造成我的世界觀的崩潰。我一直想做的事,就是觀念體係或世界觀的重建。我把握世界的方式散了架,世界淩亂一團,我想以農村為基礎,把框架重新建立起來,讓我們可以準確地、有說服力地理解現實。世界觀重建,這是我十多年個人閱讀的一個模模糊糊的主題,也是我寫陳永貴傳記的動機。

我對陳永貴是真的感興趣。山西昔陽縣檔案館關於陳永貴的檔案非常多,我一直從上世紀50年代讀到80年代,把這30年跟陳永貴有關的檔案全看了,抄檔案每天都是從早上吃完飯一直抄到晚上下班,每天昏天黑地地抄,摘抄和複印的資料各有厚厚的兩大摞,抄資料的圓珠筆筆芯就用了一大把。

我寫陳永貴傳記,就是想弄明白,我為什麼失敗了,他為什麼成功?後來弄明白了,他的那套東西挪到我這裏,也得死。然後就覺得,此天也,非戰之罪。心裏就踏實了。不是我不好好幹,實在是他這條路隻有在個別的情況下,在各方麵力量都很強的時候,才能在局部走通,而那個條件太苛刻了,在中國不可能到處都具備。寫完陳永貴,治好了我心裏的一塊病。

從“潛規則”到“血酬定律”

等這事弄完了,我就去了《橋》雜誌。在《橋》雜誌與香港明報集團合作出版了三期,就停刊了。然後又與明報集團合作出了兩批書籍。接下來,明報集團的各種業務撤離大陸,所有的合作都終止,我們就失業了。1996年的時候,《東方》雜誌要複刊,我去那兒辦了一期試刊,不過沒有獲準通過,又死了。當時還有人來找我,讓我去弄一個經濟類的雜誌,當主編,當時的理想是,用五六年的時間辦出一個中國的《Fortune》來,辦《Fortune》是沒有太大風險的。

但是我已經從1993年起折騰了三四年,幹一件事砸一件事情,感覺我的手特臭,碰什麼什麼死。回過頭來看,那三四年就感覺是糊裏糊塗當編輯,做雜誌,為他人做嫁衣。要我再用五六年的時間為他人做嫁衣,偏離了我的主線。我原來以為我寫完陳永貴的傳記,就可以開始新生活了,農村的事兒不管了,曆史的事兒不管了,都了解了。然後就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撞了幾年才發現,其實我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我的問題還是世界觀重建。我就覺得,辦這個經濟雜誌跟我想幹的事兒不是一回事,不是我最感興趣的東西,不是我內心最關注的。我不幹了,我回家讀書寫東西去。

我感覺到自己功底不足,開始讀明史,想慢慢搜集資料,寫一本專著。後來梁曉燕幫《上海文學》約稿,約到我頭上。那時候我做的明史筆記已經有上百萬字了,覺得對付幾篇文章就是小意思。後來,把在《上海文學》上發表的文章和我的部分筆記整理一下,就成了一本書《潛規則》。

寫完這本書我就覺得,“潛規則”這個詞一定會流行的,這個詞太重要了,在我心裏憋了那麼久才找著一個表達的出口,很多人一定也在找。當時我列了至少七八個詞,如灰色、內部、規矩、章程等,在這裏麵互相組合,最後覺得“潛規則”這個詞不錯。我經常用這類詞語組合的方法杜撰詞語,包括後麵的“血酬定律”也是這麼弄出來的。

“血酬定律”的市場反應沒有“潛規則”那麼好,可是在我看來,它的分量比潛規則更重。血酬定律說的是靠暴力獲得報酬的計算規律,說的是生產力、生產關係所不能包容的破壞力,屬於和生產力並列的那個層次,它雖然不如潛規則流行,但在我重建世界觀的努力中,它是一個更深層次的基石。

從寫陳永貴傳記開始,我被迫弄曆史,回過頭來重建世界觀,一直到現在,不斷地添磚加瓦。原來的世界觀倒塌之後,我試圖在這個廢墟上建起一個更大、更漂亮、更結實也更適宜人居的觀念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