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公子此次出行,帶了六個人,一個廚子、一個裁縫、一個茶師、兩個侍衛,最後一個,騎將駱甲。
駱甲,重泉人。秦孝公十二年,於蒲城設縣治,名重泉,這個地方在關中平原東北部。駱甲乃真正的老秦人,帝國最可信任的將士,太尉府按例把這樣的苗子登記造冊,選派宿將暗中關注,時常考評,給予提點,作為廣闊疆土的封城守將培養,一線作戰部隊曆練幾年,少不得做一個大城或郡縣的主將。同時,朝廷深知兵事之重,不敢托付於虛妄驕奢的子弟,從長遠考慮,一開始都極力壓製這些根紅苗正的年輕人,待曆盡艱苦,厚重穩妥了,才迅速拔擢,賦予重任。因此,他在軍中遞升遲緩,身處下僚忍耐了二十餘年,卻又一夜之間,從騎兵軍士,直接晉升為統領一支偏師的將軍。
獲得任命後,他並無閑暇看一眼所屬的部隊,而是倉促動身,跟隨扶蘇公子越過長牆,向著廣袤的草原荒漠行進。
陰山山脈橫亙於今日內蒙、河北,連綿兩千餘裏,南北寬一百至兩百裏,乃黃河流域的北部界線,也是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分界線。南坡山勢陡峭,北坡則較為平緩,一旦雙方爆發戰爭,農耕民族仰攻不利,遊牧民族則如水銀瀉地,借勢而下。因此,大秦將長城築造到陰山之巔,作為一條生命線全力扼守。
可惜的是,漢之後,中原大地的子孫們,大多守不住祖業,這條防線與先輩的光榮,每每劃入異族的版圖,淪落在胡馬彎刀之中,成了文人墨客、守邊將士遙望悵歎的傳說。
公子與駱甲,騎的是大宛神駒;隨從人等,坐騎是秦軍標配的耐寒、性穩、力大的何曲馬,另有馱馬五匹,運送帳篷、口糧、飲水和贈予匈奴朋友的禮物。
北行二十餘裏,匈奴來了一名千長,三名百長,三十騎士,一百餘匹栗色大頭矮馬,戴青銅頭盔,攜弓箭、弩機、刀劍、戈矛、斧和流星錘。為首的千長向扶蘇謙恭致意道:“小人呼韓邪,奉右穀蠡王之命,恭迎大秦公子”。
扶蘇道:“諸位辛苦了,此去數百裏,鞍馬勞頓,還要勞煩你們一路指引,供給食宿。秦人禮儀粗疏,或有冒犯之處,還請指教提醒。”
呼韓邪道:“替公子效勞,乃小人榮耀,不敢說一個請字。”
扶蘇道:“甚好。”
呼韓邪道:“大秦乃天朝上國,非夷狄可比。數年前小人與蒙恬將軍的兄弟們在黃河邊戰了一場,著伏兵圍困,中了一箭,調養兩年方好。今天我們有幸見到公子,乃三生修來的福分。”
中原人以蠻夷視周邊各族,極盡輕蔑,兩國又陳兵對峙,勢同水火,此次北行,將帥倒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中下層的軍民,卻未必作這般想象。扶蘇見他這句話說得突兀見外,擔心隔閡生隙,惹出事來,卻不知如何回應化解,頗覺窘迫。
駱甲拍馬向前,隔在扶蘇與匈奴人之間,正聲道:“兄弟你這話,見外了。且不聞,我中原第一王朝大夏,後裔淳維,商時遷居北方,逐水草而居,子孫繁衍成了匈奴。本為兄弟,同祖同源,分什麼彼此。至於戰陣爭鋒,那是國家之事,將士各忠其職,亦不該心懷厭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