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醫館,一名總管帶著數名家奴,為灌嬰洗浴、換衣、喂服湯藥。
這個管家,年近半百,麵目慈祥,語句溫和,一舉手一投足,渾身上下每個毛孔,無不透著恭順謙卑。這種人,屬於天生的幕客,有文化、有見識,暢曉百科,學通軍政,於人情世故尤為精到。大者侍從天子,小者為一家管事。後代的紹興師爺,便是其中集大成者。
“差點見不到先生啊。”灌嬰裹在厚重的被子裏,瑟瑟發抖。回到住所已經七天了,身體還是非常虛弱。
總管道:“北邊的生意,安排家臣做就行了,主公何必親身犯險。”
灌嬰頗有得色,笑道:“當年趙主父裝扮成隨從入秦,察看山川地勢、政風民情,難道不是一世之雄嗎?”
總管神態恭敬,語氣卻透著寒意,緩緩道:“沙丘宮中,屍蟲自門縫爬出的,又是誰呢?”
灌嬰趕忙甩掉被子、踉蹌下床,施禮道:“先生見教得是,灌嬰知錯了。”
兩個人談論的正是趙國一代雄主、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趙雍。他曾假裝隨從,進入秦地,考察風土人情,會見秦國大臣,與秦昭王和宣太後對話。這樣一個大英雄,晚年竟然因為立儲問題,被兒子們困在沙丘宮,活活餓死了。
總管將灌嬰扶上床,蓋上被子道:“王離出上郡了。”
灌嬰讚歎道:“不愧名將之後,聰明幹練,竟然識破了先生的計劃。”
總管道:“你猜測一下,他往哪個方向走了?”
灌嬰道:“回鹹陽有三條路,一條是直道,最近,不過要經過上郡治所,這麼多不懷好意的人等著,不會走;另一條是東南方向,最遠,經太原、上黨、河東、三川,然後向西,過函穀關,進入關中;第三條是西南方向,穿過北地,直達都城。後兩條路,都有可能啊。”
總管道:“我們捕獲了向太原、河東傳遞消息的軍士,說李斯一行,將到三川看望李由。弟兄們在要道上守了兩天,沒有等到李斯。北方卻有了動靜,涉間帶了五千人,到上郡與駐軍搞聯合軍演,現在,這支部隊還駐紮在城中呢。”
灌嬰道:“王離,果然是名將啊。分秒之間,調度有方,正兵、奇兵、疑兵,都有了。”
總管道:“秦國的廷尉很快會到上郡來,我們從小吏、士卒時就用錢扶植起來的人,全部暴露了。拿一筆錢給郡守和守將,讓他們到匈奴躲避吧。”
灌嬰道:“這幾個人,原本都是不得誌的軍吏,得了我們的資助,迅速躥升。幾年之間,有的統帥一支偏師,有的執掌一方軍政,最差的,手頭也掌控著百十人的進退。他們懂得力量的源泉在什麼地方,因此投桃報李,做事很用心,經營得很好。如今振臂一呼,雖不說應者雲集,明的力量也有三千,暗的恐怕不少於一萬。索性讓他們反了,攪動一下沉悶的局勢。”
總管道:“來不及了。涉間在城中,兵力足,士卒精,分成七個大營,看起來很隨意,卻控製了險要之處。即使偷襲僥幸擊潰了他,北軍精銳從陰山上趁勢而下,好比巨石自天砸落。一旦起事,局勢還沒打開,陣勢還沒展開,就得直麵它的鋒銳,十分凶險。可惜啊,我們隻好另外尋找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