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郡往南,便是上郡。這個郡,由魏文侯設置,秦惠王十年,魏獻上郡十五縣與秦,為秦初三十六郡之一,郡治膚施,轄陽周、榆中、高奴。上郡真正名揚天下,並非過去,也非此時,而是多年後的漢景帝時期,一個人做了它的郡守——飛將軍李廣。
將軍府安插在城中的細作,等候在距城三十裏的路邊,向王離稟報道:“十日,有自稱灌氏家臣的人送來兩間屋子都裝不下的黃金;十一日,蒙恬將軍的門客送來四份房契……將軍心中不安,令我等急報。”
王離曾以裨將的身份鎮守上郡,重回故地,心情十分愉悅,一邊看景,一邊與軍士說些舊事。聽了細作的彙報,臉色驟變,馬鞭掉在地上。召喚來一群士兵,令道:“速將‘同行人’擊殺。”
士兵領命,奔向馬車。不時,回報道:“走了。”
王離麵色沉重,雙手顫抖,緊緊握住劍鞘,歎息道:“黃金竟比房契早一天到。傳遞消息之快,辦事效率之高,商人的能量,超過了北軍大將,非國家之福啊。”
左右道:“這個賤人受了傷寒,必定不會走遠。請將軍下令,大索全城。”
王離沉默不語,思索良久,來到李斯車前,壓低聲音道:“丞相,輜重很多,讓郡守及屬吏看到,可能會引起物議。我們是不是繞過這座城池,到別處安頓?”
片刻,車中侍從回應道:“丞相說,將軍裁定就是。”
王離召來一名斥候道:“你速去知會上郡郡守,就說公務繁忙,丞相已繞城趕路。請他安守本職,無需迎送。”
又喊來一名偏將道:“你去扶蘇公子、蒙恬將軍處,請他們密切關注上郡方向。若有異動,急速應變。”
又叫來三名軍士道:“你等持我的名帖,快馬到太原、上黨、河東,請郡守做好迎接準備。就說皇帝欽準,丞相不日過境,要到三川看望李由。”
待五人出發後,王離把兩名心腹侍衛攏到身邊,附耳道:“你倆持我的令牌,穿著平民服裝,各尋一條便道,分頭趕路,到北地郡調兵。先到的引著郡守,帶一千騎兵,沿著側道北上,等候丞相車駕。”
太原郡、上黨郡、河東郡、三川郡在上郡的東南側,北地郡在西南側。其中,李斯的兒子李由在三川郡守的任上。王離派出三名信使,去見東南的郡守,傳遞消息,其實是故布疑陣。他真實的意圖,是往西南走,請北地的軍隊接應,一路護送到鹹陽。
王離與這些郡的長官,原本沒有從屬關係,京城的將帥,也沒有權限持令牌調兵。但事發突然,隻能便宜行事,希望北地的郡守,為了取悅丞相,不顧國家成文,真的帶兵前來。更希望回到鹹陽後,皇帝能聽得進解釋,寬恕他私自調動軍隊的大罪。
剛剛安排妥當,官道上來了一名騎士,身穿長襦,頭戴長冠,腿紮行縢,足穿淺履,遠遠地滾鞍下馬,小步疾走,拜伏在王離馬前道:“小人是本郡軍士,見過將軍。郡守大人率官吏、士紳百人,在前方大路迎侯。”
王離道:“距此處多遠?”
騎士道:“十裏。”
王離吸了一口涼氣,沉聲道:“知道了,你回去複命吧。”
騎士起身行禮,上馬折返。煙塵尚未落定,又來了十數騎。為首一人,身穿長襦,外披彩色花邊胸甲,裹護腿,足穿方口齊頭翹尖履,頭戴雙版長冠,腰際佩劍,下馬跪倒,喜笑顏開道:“裨將軍,多年不見,安好否?上郡官民,備下溫湯、宴席,為丞相、將軍洗塵。”
王離下馬,扶起來人,笑道:“兄弟你在軍中,晉升很快啊。我記得當年才是軍士,如今也做了偏將了。我先向丞相稟報,諸位辛苦,先行回去,車仗隨後就到。”
這名偏將道:“小人有些許仕進,都是將軍的磨礪提攜之恩。我這就回去,讓弟兄們準備卮酒彘肩。等將軍忙完公務,還請到軍營相聚。”
這群人撥轉馬頭,往原路返回。王離正狐疑不定,隻見前方煙塵四起,竟然來了百餘騎。當先的武官,身穿雙重長襦,外披彩色鎧甲,著長褲,足蹬方口齊頭翹尖履,頭戴深紫色雙鶡冠,頜下係橘色八字結冠帶,脅下佩劍,威風凜凜,氣勢非凡。王離不等此人下馬,抱拳笑道:“趙將軍,兄弟相見,不必拘禮吧。”
這人端坐馬上,抱拳笑道:“郡守大人聽說丞相抱恙在身,遍尋名醫,得了三五個,皆在前方恭候。軍中的兄弟知道將軍來了,歡喜至極,非要請將軍喝兩日酒。”
王離心中一寒,卻強作鎮靜道:“兄弟如今替了我當年的位置,也做了一城的守將,可喜可賀。今天我們就來個徹夜之飲,隻到爛醉如泥方好。請兄弟先回,我們隨後便到。”
蒙恬北逐匈奴時,王離為裨將,居上郡。因此,郡中尚有不少故舊,長久不見,約著喝酒,也是人之常情。隻是,一個地方守令,怎麼會對宰輔的行蹤、病情了如指掌,還提前做了準備?陸續來的三批人,從低級軍吏、中級軍官到一城將領,聲勢越來越大,級別越來越高,看來這宴席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