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貞氣得臉紅脖子粗,可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說向他拱了拱手,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揚長而去。

很顯然,薑還是老的辣。

在官場鬥爭方麵,張嘉貞比久經考驗的老同誌張說嫩多了,壓根就不是他的對手。

也是張嘉貞自己流年不利,就在廷杖事件發生後沒多久,也就是開元十一年(公元723年)二月,張嘉貞自家的後院起火了。

問題出在張嘉貞的弟弟,時任金吾將軍的張嘉祐身上。

本來,在張說沒有回朝之前,張氏兄弟在朝中是很拉風的,哥哥貴為宰相,弟弟又是皇帝的禦前侍衛將領,兄弟倆“並居將相之位,甚為時人之所畏憚”。(《舊唐書·張嘉貞傳》)可張說來了之後,張氏兄弟的幸福生活就戛然而止了。先是哥哥在皇帝跟前被張說搶了風頭,繼而弟弟張嘉祐又突然被人檢舉揭發,說他貪汙受賄,有關部門一查,還真有這麼回事。

這下麻煩大了。弟弟貪贓枉法,以權謀私,身為宰相的哥哥自然逃不了幹係。

就在張嘉貞憂心忡忡的時候,張說主動找上門來了。

他用一種語重心長的口吻告訴張嘉貞,你也不用太著急,事情反正已經這樣了,而今之計,你最好先不要上朝,而是換上素服在家裏待罪,讓皇上覺得你誠心悔過,也許事情還有轉機,結果也不至於太壞。

盡管張嘉貞明知道張說這是黃鼠狼在給雞拜年,可人在倒黴的時候,腦袋往往也不太清楚。彷徨無措的張嘉貞想來想去,覺得張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於是就聽從了他的勸告,此後一連幾天都沒去上朝,而是躲在家裏閉門思過,專心懺悔。

張嘉貞沒有想到,他這麼做,其實是在自我毀滅。

道理很簡單,如果他上朝,還能當麵向玄宗表明清白,俗話說見麵三分情,君臣麵對麵把事情說開了,或許玄宗還會網開一麵,饒他這一回;可現在他躲著不上朝,其結果並不會讓玄宗覺得他是在悔過,而隻會讓人覺得:他這是做賊心虛,所以沒臉見人。

這一年二月十三日,一道貶謫令就遞到了張嘉貞手上——他被罷免了宰相之職,貶為幽州(今北京)刺史。

直到這一刻,張嘉貞才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張說那老狐狸算計了。

可事已至此,無由挽回,張嘉貞隻有懷著滿腔悔恨打點行囊,黯然離開朝廷。

短短十幾天後,張說就順理成章地頂了張嘉貞的缺,榮升中書令,成了首席宰相。張嘉貞氣得咬牙切齒,逢人便說:“中書令的名額有兩個,他張說何必非得踩著我的肩膀往上爬?”言下之意是雙方大可以平分秋色,相安無事,不一定非要鬥個你死我活。

可這顯然是失敗以後才會有的言論。在他沒下台之前,就算張說想和他平起平坐,他張嘉貞肯幹嗎?

當然不肯。

所以說,人在台上和台下的心態是不一樣的。

其實,為官的道理大致跟擠公交類似。還沒擠上去的時候會拚命嚷嚷,說上麵還有位子,大夥再擠一擠。可一擠上去,就會衝後麵的人吹胡子瞪眼,大罵別人眼睛瞎了,明明沒位子了還擠,甚至恨不得踹下麵的人兩腳。

張嘉貞前後不同的心態,大抵如此。

張說與張嘉貞的二虎相爭,就這樣以張嘉貞的落敗告終。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時隔一年多之後,二張之間又當麵發生了一次摩擦。準確地說,是上演了一幕小小的鬧劇。

張嘉貞罷相的第二年,又被玄宗征召回朝,就任戶部尚書。玄宗為了化解他和張說的矛盾,特意命中書省設宴,為他接風洗塵。盡管張說很不情願,可天子之命又不能違抗,隻好硬著頭皮出麵作陪。兩人一見麵就大眼瞪小眼,現場氣氛十分尷尬。勉強喝過幾杯之後,張嘉貞突然借著酒勁發飆,衝到張說的麵前破口大罵,甚至挽起袖子準備揍他,還好被源乾曜和王晙等人死死攔住,才沒出什麼大事。

堂堂宰相因權力之爭而結仇,到最後甚至搞到當眾打架,委實有辱斯文。滿朝文武聽說之後,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此時的大唐百官們並不知道,張說和張嘉貞的矛盾鬥爭其實隻是一個引子,在未來的帝國政壇上,宰相之間的紛爭還將一次又一次地頻繁上演。換言之,以張說複相,張嘉貞罷相為標誌,開元初期那種宰相班子同心同德的良性局麵已經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