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逸本人雖然怯懦無能,但卻善於聽取正確意見。冬天裏漫山遍野的枯草成全了官軍的火攻戰術,隻見數千艘燃燒著熊熊烈焰的草船順著呼嘯的北風迅速撲向駐守南岸的叛軍。火船撞上南岸之後,漫天大火開始在叛軍營帳瘋狂蔓延,頃刻間吞噬了徐敬業麾下的七千部眾,也一舉燒毀了徐敬業的所有夢想。
徐敬業在慘遭重創之後落荒而逃,跟隨他逃亡的隻有徐敬猷、駱賓王以及少數殘部。大多數部眾就算沒被燒死,也都成了官軍的刀下之鬼,或者沉入下阿溪喂魚去了。徐敬業倉惶敗退揚州之後,一刻也不敢耽擱,又匆忙帶上家眷逃奔潤州。
光宅元年十一月十八日,徐敬業一行逃至海陵(今江蘇泰州市),準備從這裏渡海流亡高麗。無奈老天爺總是和他作對,這一天又刮起猛烈的東北風,使他的船隻根本無法張帆出海。徐敬業望著濁浪翻湧的海麵,一種冰冷的絕望瞬間彌漫他的全身。那天夜裏,一個叫王那相的部將趁徐敬業熟睡之際,偷偷潛入他的帳中,輕而易舉地割下了他的首級,隨後又砍殺了徐敬猷和駱賓王,帶著三人的首級投降了官軍。數日後,叛軍餘黨唐之奇、魏思溫等人也相繼被捕,被官兵砍下首級,傳送神都。
至此,徐敬業叛亂宣告平定。
擁兵十萬的徐敬業從起兵到被殺,曆時僅兩個多月。其敗亡之速,其下場之不堪,讓許多大唐臣民在日後追憶的時候仍然欷歔不已。
徐敬業等人沾滿血汙的首級傳送洛陽後,被高高懸掛在端門前的旗杆上示眾。那天,盛裝華服的武後站在則天門樓上遠遠地望著,感覺那幾顆肮髒的首級就像是爛在枝頭上無人采摘的野果,隻等烏鴉和禿鷲前來啄食。武後那天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然而細心的朝臣卻分明看見她的嘴角蕩漾著一抹矜持的笑容。
那天有狀若血火的淒美晚霞在西天灼灼燃燒,像極了下阿溪岸邊百年一遇的熊熊烈焰。武後起駕回宮的時候,隨行的文武百官束手站立在甬道兩側,看見武後端坐在禦輦上,從太初宮寬廣的殿庭中徐徐而過。在金黃色的餘暉映照之下,武後那張方額廣頤的臉龐似乎罩上了一層綺麗的光暈。
百官們斂首低眉,莫敢仰視。
他們都說,當時的武後看上去就像一尊凜然不可侵犯的神祇。
大清洗:裴炎之死
在徐敬業敗亡之前,帝國的一個重要人物已經先他而死。
這個人就是裴炎。
裴炎下獄後,武後親自點名,命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和侍禦史魚承曄負責審查,目標很明確,就是要不擇手段坐實裴炎的謀反罪名。
審訊過程中,裴炎語氣強硬,毫不妥協。有人勸他適當讓步,或者態度謙遜一點,以求避死免禍,可裴炎卻搖頭苦笑,說:“宰相一旦下獄,豈有活命的可能?”
基本上可以說,此刻的裴炎已經無懼於死亡了。
從裴炎確鑿無疑地看見武後改朝換代的決心和野心後,他就知道自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與武後公開決裂,然後坦然赴死。
不管他過去和武後有過多少默契於心的政治交易,也不管裴炎心裏還藏有多少個人的政治目的和利益訴求,總之在這個最後的時刻,在這個涉及君臣綱常、社稷安危的原則性問題上,裴炎還是清醒的。作為一個從小就進入弘文館就學,熟讀聖賢經典的儒家士大夫,裴炎的立場和態度很明確——與其充當武後顛覆李唐的幫凶,變成一個人神共憤的亂臣賊子,或者在這個老婦人的石榴裙下搖尾乞憐,蠅營狗苟地活過下半輩子,那還不如引頸就戮,痛快一死,起碼也能保住一個李唐忠臣的名節,起碼還有臉麵到地下去見高宗。
所以,裴炎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
除了不願成為武後篡唐的工具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也迫使裴炎主動選擇死亡。那就是——他後悔當初幫了武後太多的忙!誰都不能否認,武後之所以能夠順利擺平幾個兒子,獲得臨朝稱製、母臨天下的合法性,在很大程度上是要歸功於(或者歸咎於)裴炎的。因此,未來武後如果真的篡了李唐天下,無疑也有裴炎的一份功勞(或者一份罪孽)。想到這一點,裴炎就會有一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懊悔和自責。
因此,死亡對於此刻的裴炎來講,與其說是一種懲罰和災難,還不如說是一種救贖和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