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徐敬業兵變的烽火在揚州熊熊燃燒之時,神都洛陽的朝廷上也打響了一場沒有烽煙的戰爭。麵對懸而未決的裴炎謀反案,文武百官們迅速分成了兩派。一派以主審官騫味道和鳳閣舍人(中書舍人)李景諶為首,堅稱裴炎必反;另一派以納言(侍中)劉景先和鳳閣侍郎(中書侍郎)胡元範為首,竭力為裴炎鳴冤叫屈。他們在朝堂上公然對武後說:“炎,社稷元臣,有功於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資治通鑒》卷二○三)
揚州叛亂未平,當朝首席宰相又涉嫌謀反,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此時的武後當然不希望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所以她隻能強捺心頭的怒火,淡淡地說:“裴炎有種種謀反的跡象,隻是諸卿不知道罷了。”
可劉景先和胡元範根本不買武後的賬。他們異口同聲、斬釘截鐵地說:“如果裴炎謀反,那臣等也都是反賊了!”
裴炎的落難,無疑讓同僚劉景先和胡元範感到了唇亡齒寒的危險。他們意識到,裴炎的今天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明天,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必定要豁出身家性命力保裴炎。
因為隻有保住裴炎,才能保住他們自己的明天。
武後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
這一眼頓時讓劉景先和胡元範不寒而栗。
但武後最後還是以一種息事寧人的口吻說:“我知道裴炎謀反,也知道你們不反。”
武後在最大程度上作出了讓步,但同時也是在暗示並警告劉、胡二人——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最好是認清形勢,和裴炎劃清界限,沒必要和他摻和在一起。
然而,令武後深感意外的是——她的克製和忍讓並沒有獲得宰相和大臣們的理解,她的暗示和警告更是被當成了耳旁風。在劉景先和胡元範的帶頭作用下,文武百官中的大多數居然都站到了裴炎一邊,力保裴炎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紛紛飛到她的麵前。
武後憤怒了。
雖然她不希望因為裴炎一案而掀翻整個朝堂,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可以容忍滿朝文武伺機對她發難。
她絕不容忍!
因此,武後決定殺雞儆猴,對東都朝堂來一場大清洗。
但是在動手之前,為了避免局勢的全盤惡化,武後還是先跟一個老臣打了一聲招呼。
他就是文昌左相兼西京留守,時年八十三歲的劉仁軌。盡管他早就被武後以“外示尊崇,內奪其權”的方式晾在了一邊,可畢竟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在武後決定清洗東都朝堂之前,她還是希望穩住劉仁軌,以便穩住長安的局勢。
武後派出了一個叫薑嗣宗的使臣,前往長安通報裴炎一案的情況。此時的薑嗣宗絕對不會料到,就是這趟普普通通的差使,最後竟然讓他送掉了小命。
本來薑嗣宗是不會死的,問題在於這個人的話太多。當他眉飛色舞、添油加醋地向劉仁軌介紹完裴炎的案情後,又意猶未盡地加了一句:“我很早就察覺裴炎心懷異誌了,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劉仁軌眯著眼睛看著這個來自東都的太後心腹,突然覺得陣陣反胃。在他看來,裴炎這個人固然該死,幾年來帝國發生的一係列重大政治變故,幾乎都是裴炎在背後搞的鬼,現在機關算盡,反遭太後兔死狗烹,可謂死有餘辜!但是眼前的這個人顯然也不是什麼好鳥,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一副齷齪的小人嘴臉,顯然也是武後門下的一條走狗。
既然你小子今天撞到了老夫手上,就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心念電轉之間,劉仁軌已經有了主意。他一臉凝重地看著薑嗣宗,說:“哦?尊使早就察覺了?”
“那是當然!”薑嗣宗得意洋洋地說。
劉仁軌點點頭,忽然話題一轉:“仁軌有一道奏章,有勞尊使順道帶回。”
薑嗣宗滿口答應。
他並不知道,劉仁軌交給他的這道奏章就是他的死亡通知書。
薑嗣宗興衝衝地回東都複命時,武後展開劉仁軌的奏章一看,上麵隻有一句話:“嗣宗知裴炎反,不言。”
武後一聲令下,薑嗣宗被當廷逮捕,並立即綁赴都亭絞死。
很可能直到絞索套上脖子的那一刻,薑嗣宗依舊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
隨後的日子,武後迅速果斷地展開了一場政治清洗。
帶頭力保裴炎,公然與武後麵折廷爭的劉景先和胡元範率先下獄。文武百官一見勢頭不妙,趕緊夾起尾巴做人,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替裴炎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