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疏國另一邊。
歲安城,一個莊子裏有處珈藍寺,寺裏窄窄地納了兩棵樹,古柏蓊蓊鬱鬱,蒼老的枝幹傍著磚瓦,默打著座。新長的紅杏恣意著樹丫,倒是頗為躁動。
寺裏棲著一個名叫“枯榮”的老和尚,刻板的臉,低首不語,似僵化的泥塑。低聲自語:“也不知道師弟外出,什麼時候回來。唉。”一群野猴似的小和尚嘰嘰喳喳,寺裏的日子卻也清靜,莊子裏的人卻都眼瞅著無聊。
這些小和尚,都是這些年珈藍寺從各地帶回來的戰場遺孤。由於珈藍是“和尚廟”,不方便收留女孩。他們就把帶回的女孩托付到願意收養她們的人家,男孩願意“修行”的則帶回寺裏。將來,隻要這些孩子想出寺還俗,枯榮也絕不會強求。但老和尚從心底希望他們能真正的“出家”,斬斷這縷塵絲,“修四諦,戒三毒”,從而讓心平靜,達到真正的“超脫”。
隨著收留的小孩越來越多,寺中的溫飽問題已經成為枯榮現在最頭痛的事了。禪房裏燈火婆娑,枯榮掐著簿子,蹙著眉:“你去張羅張羅吧,請些香火客來。”小和尚嘻嘻應著,日子仿佛活了。老和尚隻默默凝視著柏樹,歎息一聲。
人都是要活下去的,和尚也是人。寺內的僧人大多是要出去化緣的,但那限於真正的“出家人”,那些“小和尚”並不能算是真正的“出家人”。枯榮自然不會允許他們去化緣,那樣與修行本心不符。於是,隻能開寺接些香客了。
小和尚們有了下山去莊裏的機會,自然十分樂意。一到莊裏,便一家一家的照學的開始念道:“施主,今日我師父在寺裏廣結善緣,隻要誠心祈禱,都會得到佛祖的保佑...”轉眼一上午過去,小和尚們戀戀不舍的從莊裏回山,有幾個到了還不忘多瞥了幾眼遠處的姑娘。
“吱呀……”寺裏接了幾撥香火客,東西到處放了一地,老頭老太們吐著唾沫星子,念叨著孫子的福氣,兒子的健康,又斜眼覷著閉著眼默誦的老和尚,拜了一拜,也咕嚕咕嚕和著。
突然間又聽得似乎有人歎息了一聲。古柏上掛滿了各色的袋子,鮮活得很,卻又有些傷心。
寺裏的蟲聲唧唧,清風習習全隱退了去。枯榮狠狠地拍了下耳朵,望著殿前人影幢幢,目光愴然。“大師,大師!”一個長相頗清靜的老太側過身來,塞過一把香火錢說著,“你讓菩薩顯顯靈?幫我多念幾遍經,要讓我兒子發財,媳婦別杠過我,保佑保佑。”她的臉縮成一團,那淩厲的神色讓老和尚一驚,忙塞回錢。
避了繁亂,老和尚踱進了禪房。有個小和尚溜了進來:“師傅,咱們以後就專接香火客,日子有味,既有飯吃,也不缺錢。“老和尚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小和尚嘟著嘴,忿忿道:“死老頭子。”瓦楞下的古柏愈加瘦老,卻直立立地守著這珈藍寺,那紅杏已著了二三殷紅,像是要逃竄般,張揚著樹幹。
老和尚踱到中庭,見古柏像是深喘著氣,且掛滿了冰霜條兒,怪可憐的。老和尚拋去了平靜,瘋也似的扯搖著樹枝。香火客怒目而視,悻悻地離開了:“瘋子,吃了火藥了。”
寺裏的空氣開始澄清了,如止水一般,老和尚望著古柏,那葉綠的,讓他隱約記起:“菩提本無樹”,對,像,極像!身後走上來一個叫做子林的小和尚,扯了扯枯榮的僧袍,說:“師傅,我什麼時候才能下山去玩玩。”枯榮低頭看著才八歲的子林,一聲長歎。子林是枯燁兩年前帶回來的,悟性很高,枯榮也很喜歡他,但是聽到這裏,也不禁搖頭歎息。小子林當然不知道師父在想什麼,還以為他搖頭是還不同意自己下山玩樂,有些失望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