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許孝(1)(3 / 3)

針對朱翊鈞說“頃刻不能離卿”的話,張居正說道:“臣之不肖,豈真有卓犖超世之才,奔逸絕塵之力,惟皇上幸而用之,故臣得盡其愚耳!今在廷之臣,自輔臣以至於百執事,孰非臣所引薦者?觀其器能,鹹極一時之選。若皇上以用臣之道而用諸臣,諸臣以臣心之忠而事皇上,將臣平日所稱聖賢道理,祖宗法度,此兩言者,兢兢守之,持而勿失,則固可以端委廟堂而天下鹹理。是臣雖去,猶未去也,何必專任一人,而使天下賢者,不得以各效其能乎?”

說完這一大段,張居正加重語氣,說回家守製並非是求得解脫,沒有忘記先皇托孤之事,自己精力還旺盛,報國的時間很多:“願賜臣歸葬,使得身自負土,加一簣邱隴之上。過此以往,死生惟陛下所用之,臣死且不朽矣。”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朱翊鈞的聖旨更為誠懇動人:“連日不見先生,我心若有所失。四十九天猶嫌太長,何況是三年?先生平日所言,我無一不從,今日這件事,您就從了我這一回吧。”

朱翊鈞這次是鐵了心要把張居正留住,他和呂調陽與張四維說:“張先生即使再上一百本,我也不準。”說完這句話,他看了呂、張二人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官員們要知道朕的心。”

這是個積極的暗示。朱翊鈞此時希望的就是有官員站出來,為他對張居正“奪情”擂鼓助威,推波助瀾。其實不必呂、張二人故意傳播皇上的心思,多日以來,所有官員都明白,張居正的“丁憂”要泡湯了。

皇上既然已發出積極的信號,一向鼓吹為君王排憂解難的臣子們沒有理由還大眼瞪小眼。於是,禦史曾士楚和言官陳三謨陸續上疏,請留張居正。

明眼人一聽到這二位的名字,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曾士楚和陳三謨都是張居正的言官,多年來沒少給張居正排憂解難。如今他二人先後跳出來,說明這裏麵有問題啊。據說,兩人上疏請留張居正後,“人心頓死,舉國若狂”。

朱翊鈞沒有發現誰的心死了,也沒發現國家人民成了瘋子。他對曾士楚和陳三謨適時的表現大為滿意,迅速命令吏部尚書張瀚慰留張居正。

張瀚是張居正一手提拔上來的,用時人的話說,他是張居正夾袋中的人。他自己也不諱言吏部尚書這個職務是張居正賞賜的。按人性,此時最該上躥下跳挽留張居正的就該是他,可他沒有。在朱翊鈞挽留張居正的過程中,身為吏部尚書的他,無動於衷。朱翊鈞的聖旨一下,他才極不情願地召開會議。

吏部左侍郎何維柏第一個發言:“大臣丁憂守製,天經地義,這事恐怕沒得商量。”有官員歎息說:“皇上要奪情,這也是天經地義的。”

吏部官員議論了一上午,張瀚一言未發。直到會議結束時,他才慢吞吞地說道:“大學士奔喪,應該加恩,這是禮部的事啊,和我們吏部有什麼關係?”

這段話透露出的信息是,他不想挽留張居正,但也不想得罪張居正,他把皮球踢得遠遠的。問題是,他這是掩耳盜鈴,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按製度,皇帝的聖旨發到六部後,還要到六科備案。吏科言官王道成直到第三天還未等到那道聖旨,於是去請求張瀚履行聖旨,挽留張居正。

張瀚這幾天眼看著上疏挽留張居正的官員越來越多,愁腸百結。在他看來,張居正就該回去守製,否則就不符合傳統,就不是好人。他把一肚子邪火發到王道成身上:“萬古綱常要被人踐踏,你也助紂為虐嗎?”

王道成大吃一驚:“這可是皇上的意思,張大人您糊塗了?”

張瀚捶胸頓足,哆嗦著雙手,說:“好,好,我明天就去見張居正,你們這群人啊,不知體統啊!”

張瀚說到做到,真的就帶著吏部附和他的官員來到張居正府上。張居正一聽張瀚來了,大為高興,可幾句話後,張居正可就怒火中燒了。

張瀚勸張居正應該回家守製,一來盡人子之職,二來遵循國家法度,三來給天下士子做了榜樣,可謂三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張居正內心洶湧,但臉色不變。等張瀚一番長篇大論後,他才緩緩地說:“您沒見到我幾次三番地上疏請辭回家嗎?皇上不讓我走,我能有什麼辦法!張大人也是臣子,試問皇上不允,我如何走?”

張瀚咳嗽了一聲,道:“您的誠意還不夠。”

這真是王八蛋才能說出來的話,老爹死了,要回家奔喪的誠意不夠?張居正火了,站起來道:“請張大人教授一下我!”

張瀚發現張居正火了,急忙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囁嚅著要說什麼。

張居正大手一揮:“送客。”

吏部的官員像喪家之犬一樣,逃出了張居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