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曆史教訓讓張居正的執政思路百折不撓:嚴刑峻法,才可天下太平。有法可依,執法必嚴,人人平等。
可如果犯法的是特殊人物,比如李太後的親爹、朱翊鈞的姥爺,張居正該怎麼辦?
巧解難題
1574年正月元宵節前一天,怒風呼嘯著穿堂入室,吹起內閣辦公桌上的文件。張居正急忙按住,風過後,他嗬了嗬雙手。這天真冷,不過一想到東南方麵的叛亂被平定,張居正的心裏就如升起火爐般溫暖。
當他沉浸在自己非凡政績中時,工部掌門人朱衡和戶部掌門人王國光小跑著來了。兩人有事,而且不是小事。張居正認真聽完,不禁倒抽涼氣,一種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1574年可真不是個好年頭,才開始,老天就給他出了這麼大一個難題。
這個難題要從李太後的信仰說起。李太後信佛,所以常做功德。1573年秋,李太後征得張居正同意後,就從內庫(皇帝的小金庫)取銀五萬兩,修建了河北涿州胡良河與巨馬河二橋。第二年初,兩座橋橫空出世,負責督建的工部官員鄒清明就把建橋的開支報到工部審核。
想不到工部審出問題:開支有七萬八千兩,而內庫隻撥銀五萬兩,憑空多出了二萬八千兩白銀。其實也就是說,這多出的二萬八千兩白銀不是從天而降的,而是從外庫(國庫)明目張膽挪出來的。
事態如此重大,朱衡和王國光隻好來報告張居正。張居正倒抽涼氣,是因為隻有一個人能做到這點,而且也隻有他敢這樣做。這個人就是朱翊鈞的姥爺、李太後的親爹李偉。
李偉祖墳冒的可不是幾縷青煙,而是核爆炸的好運衝擊波。他多年前帶著女兒從鄉下來到京城,命運的眷顧下,女兒被賣進朱載垕的王府,再在命運的眷顧下,女兒被朱載垕弄上床,又在命運的眷顧下,她生下朱翊鈞。朱翊鈞成為皇帝,她成了皇太後。李偉毫無懸念地女貴父榮,在朝中炙手可熱。後來他又通過女兒的關係,到戶部看管外庫(國庫)。這個職務雖不高,卻是個肥差,因為他可以在進出錢財上動手腳,而不被人輕易察覺。
李偉的身份太讓張居正尷尬,他可是皇帝的姥爺、李太後的親爹,這兩個人都是他的政治靠山,哪個都得罪不起,他的眉毛快皺到了一起。
王國光急忙為他排憂解難:“張閣老,有幾句話不知當講……”
“你講!”張居正看定他。
“您整頓朝綱,肅清吏治,全靠考成法。皇太後是當今聖上之母,手握重權,考成法是標,那皇太後的支持就是本,標本之間,微妙權衡,我覺得應舍標取本。李偉之事,現在知道的人還少,我再叮囑鄒清明保守秘密,張閣老您權當不知,容後再行處置,豈不是兩全之計?”
這是變通,高明政治家都擅長這招。正因為變通挑戰了規則,所以有時能出奇製勝,而有時則會吃不了兜著走。
張居正本以為這件事會悄無聲息地絕跡,讓他驚駭的是,兩天後的早朝,一大批言官紛紛上疏彈劾李偉,不但彈劾他此次私挪銀兩之事,還彈劾他貪汙軍餉,克扣軍需。這都是事實,張居正又氣又急。
“誰走漏了口風?”朱衡和王國光一進內閣,張居正就跳起來質問。
兩人也是滿臉的茫然,都搖頭。張居正坐下去,陷入沉思。朱衡和王國光以為張居正在琢磨誰透露口風的事,想不到張居正一開口卻是自言自語:“通變之功,亦在法度之上。”
朱、王二人莫名其妙,張居正恢複了平常的冷靜,對二人說:“這件事既已鬧到如此地步,誰透露出去已不重要。正如王大人所說,皇太後得罪不起,可不懲罰李偉,就對不起考成法,更對不起那些官員。”
朱衡臉色微變:“張閣老,三思啊,那可是您的權力源泉。”
張居正笑了:“朱大人,我剛才說‘通變之功,亦在法度之上’,你沒聽見嗎?”
朱衡尷尬地一笑:“倒是聽見了,但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