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時候,有一次在街上和媽媽走散了,熙攘的人潮很快將她淹沒。
她又急又怕,哪裏都不敢去,隻能站在原地等著,小小的個子還不及大人的腿長。過了好半天,媽媽才急急忙忙地找來。
她是在見到媽媽的時候才開始哭的,之前她一直撇著嘴,心裏明明怕死了,可硬是忍著沒哭。
現在,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刻。
相逢來得太突然,彼此都有些措手不及。
葉昭覺全神貫注地盯牢手裏的手卷,目不轉睛,好像以前從沒見過這樣東西。
可是胸膛裏的心跳,直到現在還沒有恢複成正常的節拍。
更讓人意外的其實是齊唐,他往日一貫坦蕩大方,今天卻如此局促。
他好幾次試圖想要說點兒什麼,可都沒有說出來,隻有嘴角那一點兒若有似無的無奈笑意泄露了些許端倪。
餐桌上的氣氛一時有點兒詭譎。
“你怎麼在這兒?”喬楚實在難以忍受這麼凝重的氣氛。
“噢,招待朋友。”齊唐說。
喬楚朝齊唐來的那個方向瞟了一眼,不是他的女朋友。
“你們慢慢吃……再約。”說最後兩個字時,齊唐躊躇了一會兒。
他走了之後,葉昭覺噓出長長一口氣,如釋重負,現在她可真是什麼都吃不下了。
結賬時,齊唐順手把喬楚她們那一桌也結了,臨走也隻是隔著老遠揮了揮手。
喬楚眉開眼笑,運氣真好,蹭了一頓,而葉昭覺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送朋友回家的途中,齊唐在腦海中回放了一遍自己的表現,自我感覺風度還算維持得不錯,沒有失禮。
可是朋友卻開口調笑:“那位穿紅色衣服的美女,弄得你整個晚上都心不在焉啊。”
齊唐哈哈一笑:“哦?這麼明顯?我還以為不露痕跡。”
朋友拍拍他的肩膀:“你一看見人家就魂不守舍了。”末了,他話鋒一轉,“不過,那位美女,確實是光彩奪目。”
不,不是她——齊唐在心裏默默地反駁。
朋友所指的當然是喬楚,那麼顯眼的容貌,又穿那麼張揚的顏色,整間餐廳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對她側目。
可是齊唐的注意力卻隻放在了一旁那毫不引人注意的瘦弱身影上。
她瘦了那麼多……這個念頭一直在他腦海中反芻著。
她以前不算是太出色的美女,可是一言一行皆有股渾然天成的狠勁,行事果敢,比男生還舍得拚命,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她堅韌的氣質所吸引。
正是這個特質,使得她在這個美色至上的時代,輕易就能從一眾美女中脫穎而出。
她是個性遠勝於容貌的那一類姑娘。
可是今晚所見,她像是經過寒霜洗禮的植物,低落,無力,黯然。
齊唐回到家中,沒有急著去休息,而是在陽台上坐了一會兒。
曾經有過好些美女流連於這個寓所,起初也有歡愉,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發生爭吵。那些美麗的身影和名字,漸漸從他的生活中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像一陣青煙,或是一滴露水,未留下一絲痕跡。
他偶爾也覺得可惜,但至多也就到這個份上而已。
他討厭周旋、迂回、囉裏囉唆的情感關係,他所在的星座更是以理性、冷酷、無情而著稱——而這些特質,他全部具備。
葉昭覺,她需要被人錘煉,鍛造,重塑原形。
齊唐覺得,自己有義務為葉昭覺做一些事情,也有權利為她做一些決定。
邂逅齊唐隻是這個春天給予葉昭覺的第一個意外,不久之後,簡晨燁的回歸將在她心裏引起更大的震動。
但在此之前,她不得不先應對最實際的困難:生活費已經見底,她眼看著自己就要山窮水盡了。
站在ATM機前,她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顯示的賬戶餘額。
那個可憐兮兮的數字,讓她有點兒不敢相信,她又從右到左數了一遍:個、十、百,小數點後麵是……她雙膝一軟,差點兒當場跪下。
好窮啊,窮得她都快哭出來了。
她先是在心裏檢討了自己一萬次,接著又聲討了這個複雜的社會一萬次,可是罵完之後,那個數字還是一動不動地顯示在屏幕上,不懷好意地提醒著她慘痛的現實:
你沒資格再躲在公寓裏扮弱者,你要站起來,走出家門,咬緊牙關承擔人生。
生活可不是黃金檔的言情劇,女主角隻管化上美美的妝盡情傷春悲秋,自有英俊專情的男主角跑來雙手奉上一片真心,口口聲聲承諾你現世安穩,錦衣玉食。
他們絕口不談金錢,因為金錢庸俗,而真愛無價。
可眼下,葉昭覺窘迫得恨不得連視網膜都能明碼標價。
再這麼自憐自艾下去,一定彈盡糧絕,她終於振作起來,清醒地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
之前朋友們好心的勸慰和忠告,都不及現實扇來的這個耳光響亮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