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守春

在外麵,我們隻能看見一串沉甸甸的鑰匙。而門和鎖,卻在她慈祥博大的心中。

中秋節,我們全家起了個大早,趕回老家。我們是想給母親一個驚喜。

昨晚,妻打電話給母親,謊稱沒時間回家過中秋,說媽媽你就不要準備了。其實,我們是怕母親破費。她老人家總以為我們苦大仇深,每每回家,恨我們嘴巴小吃少了。讓她老人家這樣操勞,簡直是我們這些做子女的罪過。

母親打了個盹,說,你們工作忙,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我一個人在家,你們放心,月餅我都買了幾盒。好在你弟妹都打電話回家問安了。隻要你們心來家了,媽就知足啦!

到了老家,母親的房門,二弟、三弟的房門都開著。今天是怎麼了?平時,我們回家,二弟、三弟的房子一般都是鐵將軍把門。我恍若感到弟弟們都在家等候我們團圓的親切和溫馨。房子鎖著多少讓人產生人去樓空的蒼涼。

母親正在家中抹掃。

怎麼,你們不是說不回來嗎?我昨晚不是說過叫你們不回來嗎!你爸去了,媽身子骨還硬,一個人也過習慣了。端公家碗就得服公家管,怎能隨便丟下公家的事一走了之?!

我說:媽,弟妹們在外麵經商,我們怎麼可能不回來呢?你不要擔心,今天是星期天。我們是怕你張羅多了,打掃戰場吃剩菜喝殘湯。

這……這……我搞什麼給你們吃呀!我們的出其不意鬧得母親措手不及。說著,母親轉身下廚房,腰帶處發出金屬摩擦的響聲。

妻好奇,問:媽,你一走路,咋貴婦人似的環佩丁當?

母親說,鑰匙。說著母親撩起褂子,露出一大串鑰匙。

我插話:媽,你把這些鑰匙掛著,多麻煩啊!

母親臉一沉,說,這些鑰匙,就是我的家嘛。家,當然要時刻牽掛著嘍。父親去世,我把母親生拉硬拽地接到我家,她一個人太孤獨了。在我家待幾天,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要回老家。妻怨嗔地說,媽,難道這裏就不是你的家?都說手掌是肉手背也是肉,難道我們是你搭蛋抱的!母親苦笑,說,誰說不是我家?你們這屋有你們住著,你二弟、三弟全家外出打工,門長年鎖著,家不像家。屋要人住船要人撐,幾天不開開門窗,就發黴。家業再大,沒人住沒人看,也難成個家,屋就是人住的嘛。我回家,你們老家門樓不就撐起來了。臨離開我家,母親什麼也不帶,隻是要了我們所有門上的鑰匙,說是以後來,我們上班,她好進出。

我把係在母親腰帶上的鑰匙解了下來,一數,六十七把。我掂掂,咋咋舌頭,說,足有半斤重呢。

母親欣慰,說,過去村東大財主石一萬家驢馱鑰匙馬馱鎖,想不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家也有六十八把呢。

你數錯了吧,是六十七把。我糾正。

母親堅持:六十八把。

母親對著那些鑰匙,像數家珍似的告訴我們:這是我的大門……這是老二家櫥門……這是老三家貯藏室……這幾把是你家的。

我對母親的記性歎為觀止。

母親又說,你們都說不回家過中秋,我今兒早特地起得比往常還早,把幾十道門全部打開,讓莊子上的人以為你們都回家團圓了。把門打開,我呢,心裏也就當你們都回家了。

再次數那串鑰匙,還是六十七把。

我想,母親是想讓全家都發,討個口彩吧。

我們正猜測,母親從廚房出來,手裏拿著一把鑰匙,衝我妻說,這還有一把,在枕頭下。我一看,母親手裏捏的鑰匙,是寄存父親骨灰盒靈位的那把。

母親的九十九張欠條

◆文/郭超

當有一天,母親因為拿一個廢棄的鐵鍋被汙辱和奚落時,她終於無法承受這份道德上的譴責,離開了人世。

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女子很早就死了丈夫,不得不帶著三歲的兒子四處流浪,最後終於在一個工廠的食堂落腳,做零工。這樣一幹就是十五年,十五年來她含辛茹苦,傾其心力地撫養兒子。她的心血沒有白費,兒子長大成人,品學兼優,現在是一所名牌大學的學生。同學們從他發表在校刊的一篇散文上知道他有一位可敬的母親,他為此而驕傲。

一天,正在上課的他突然接到電報:母病危,速回。他如遭雷擊。日夜兼程趕回家時,人們把他引進太平間。原來母親已經去世多時了,是喝“毒鼠強”自殺的。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自殺?辦理完母親的後事,他在家裏發現了一個帶鎖的木盒,打開一看,目瞪口呆。裏麵有他的來信和一遝欠條,欠條上寫的東西千奇百怪:今欠食堂包子兩個……今欠食堂雞蛋一個……今欠食堂瘦肉一兩……欠條上的時間遠的十幾年前,近的半年左右。讀著一張張欠條,他的眼前閃現出一幕幕往事。零工的收入微薄,家裏的花銷捉襟見肘,可是母親卻從來沒讓他失望過。別人孩子有的他一樣不缺,母親讓他無憂無慮地茁壯成長,直至進入大學。母親總是對他說:媽媽掙的錢夠你花的。可憐的是他從來就沒多想過。現在看來,母親是背著多大的心理負擔啊!原來,母親經常從食堂拿東西回家,每拿一樣她都打一個欠條留下,明擺著:欠條最終都是要還的呀!可憐的母親一直沒有這個能力償還。他讀著這些欠條,眼裏的淚湧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