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讓我嗅到了夏天的溫潤氣息,進而四季的記憶都被喚醒,思緒如繡花一般,無聲息地,在心頭,柔柔地入手密密地織:許多或苦或甜的往事裏,雖然主角是我,但絲毫不需懷疑:幕景裏不能抹去的,是爸爸媽媽溫厚的目光,因而我無論是哭是笑,心都沒慌過:無論我是哭是笑,爸爸媽媽都沒心慌過。可是現在……剛到家的那天,媽媽說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落進肚子裏了,吃飯也香了。我默然,終於不得不承認一個無奈的事實:這回,小鳥是真的離巢了……整個假期,在每個薄霧散去的早晨,每個餘暉落幕的傍晚,在汕頭大學蓊鬱的校園裏,我和爸爸媽媽並肩漫步。假期裏的校園在這兩個時段就像專為我們三人預備的,多半時候恬靜得隻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輕響,空空的長長的校道,奢侈得隻用來填充我們的談笑聲,爸爸放下他“為人師表“的威嚴,活潑得像個孩子,逗得我和媽媽開懷大笑。偶爾遇上熟人,他們或是老伴兒倆,或是遛著狗的老爺爺,或是結伴鍛煉的阿姨們……總之都不是幸福的三口之家!“還是女兒好啊,我那個人高馬大的強兒子啥時候陪我散過步呢!”一個阿姨羨慕地說。

我和爸爸媽媽總會想起幼兒園的阿姨曾教過的一首兒歌,其中有一句唱道“小鳥醒來了,嘰嘰喳喳叫”。小時候,每個周末的早晨,我從醒來的一刻起就興奮地把新學的兒歌一首一首地唱給仍熟睡的爸爸媽媽聽,忙碌了一周想睡個懶覺的爸爸媽媽,那時是否抱怨過我這隻精力旺盛的小烏呢?或許抱怨的同時也會有絲絲甜蜜吧?

現在的小鳥仍然是漫步時侃大山的主力:一學期以來宿舍的星級笑話,北京的好與壞,每個任課老師的風格和奇聞逸事,食堂的招牌菜,學校周圍的熱門餐館……爸爸媽媽早已是訓練有素的稱職聽眾,與我的滔滔不絕比起來,他們顯然陶醉於安靜地分享。多麼慶幸我沒有相機,多麼慶幸我有一張能夠“神侃”的嘴巴!新生活的一切,在我的描述中有了獨一無二的“陳楠味道”,這種獨家配方專為爸爸媽媽預備,它或許可以豐富我不在身邊時他們的回憶吧?真希望會是這樣!

點擊率最高的話題是:我該在何時開始尋找我的Mr.Right。爸爸不知是想暫時穩住我,還是在無意識地寬慰他自己,總是重複著:不必著急,不必著急……媽媽的擔憂比爸爸多,第一時間強烈反對爸爸的“不必著急論”,而且往往“引經據典”,據理力爭。看他們爭得火熱,我心裏暗自好笑,又有點不是滋味:這是繼高考後又一個值得爸爸媽媽日思夜想的話題了。這個比高考複雜一萬倍的課題什麼時候能被攻破,爸爸媽媽什麼時候能放下擔著的心呢?

於是我總是這樣寬慰他們:我是男同胞們要打著燈籠來找的好姑娘,他們都不著急,我著啥急呢?我那位已經為了我長了20年了,早晚要冒出來的。

聽了我的話,爸爸媽媽傻傻地笑了,大概是覺得我說得在理——我在長大,爸爸媽媽在變老,變得越來越像需要哄著的孩子。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依然忍不住擔心呢?都說父母的心兒女隻要體會一絲一毫都不容易了。

於是,我總無所顧忌地說起我身邊的男孩,說起我的朋友的戀愛趣聞,說起我的種種看法,這種寬慰他們的方式大概更自然、更有效。傳說父母都患有一種“信息饑渴症”,總為猜不透兒女的心思而焦慮,爸爸媽媽自豪地說他們無緣這種病症,是真的嗎?

汕頭大學的西北角上有一個水庫,三麵環山,一麵繞堤,是校園裏最富靈氣的地方。清晨,薄霧繚繞於碧水青山之間,野鴨在水麵表演捉迷藏:時而鑽入水中,又突然在隔了好遠的地方“破水而出”。爸爸固定會爬上開滿小野花的山坡,認真地彎腰做運動;媽媽則在塑像的圍欄旁找到了壓腿的好地方。我站在他們不遠處欣賞這幅“晨練風景圖”,心裏很是安慰:可以想象,我不在家的每個早晨,他們都是這樣一絲不苟地做的。按照媽媽的話說,為了我也要努力多活幾年。

夜晚,徐徐清風從湖麵拂來。天上星宿漫布,山的輪廓是柔和的曲線,我們一定會在堤壩上坐一會兒,這是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爸爸總會在望向星空時習慣性地算日期:你回來已經×天了,還有Y天就要回去了……媽媽總會在這時狠狠地瞪一眼爸爸,我苦笑。

還能開幾次夜談會?還能有幾個清晨和夜晚留給我和爸爸媽媽暢遊?我不忍心計算——媽媽已經開始為我打點行李了。而我感動父母的作業還絲毫沒有進展。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做一件感動父母的事。我做點什麼能感動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