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桂蘭反而輕鬆地笑了:“死亡很多時候就是這麼猝不及防,三年前,當我丈夫離開我時,我才感知到這一點。人總是要死的,想開了就不怕,我隻是沒料到死亡會來得這麼早。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我還沒有攢夠給兒子上大學的錢,還沒有看著兒子拿到錄取通知,我一直盼望著能夠親自送兒子走進大學,我想像著,當他走進校門時,我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他。甚至,我還想過看著兒子結婚,想著我的小孫子在我懷裏笑嘻嘻地踢蹬……我有那麼多夢想沒有實現啊。但是醫生告訴我,我最多還有三個月的生命。三個月,九十天,老天給我的日子隻有這麼多。我必須抓住每一天,我不能倒下,我得為兒子去和時間賽跑!你明白嗎?”

我使勁兒點頭:“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什麼?”

“替我保守秘密。好嗎?”她盯著我幾近懇求地說,“在這座城市,我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我沒有告訴其他人,當然我也沒有什麼親屬。最近我的病情越來越惡化,我擔心等不到三個月。我希望不管哪一天,在我離開以後,你再將這件事情告訴我的兒子。不是要他緬懷什麼,隻是要他知道,生活不隻是他眼中的這番樣子,要他懂得珍惜生命和所擁有的一切。”

說完,聶桂蘭取出一個大紙袋子鄭重地放到我手裏:“我走以後,把這個交給我兒子,告訴他,這是媽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牽掛。”

三個月後聶桂蘭去世了。我在一座簡陋的四合院裏看到了聶桂蘭的兒子,一個文氣英俊的男孩。我很想對他說些什麼,最後我什麼也沒說。

漫長的暑假很快過去了。在一個晴朗的中午,我的電話響起來。

“是哪位?”我問。

“阿姨,是我。”男孩子的聲音歡躍得像小溪流:“阿姨,我考上大學了!”

也是“星巴克”。也是風景獨好的臨窗的位置。隻是對麵變成聶桂蘭的兒子。

伴隨著香濃的咖啡,故事很快就說完了,男孩在我陳述的過程中一直沉默。我把那包東西轉交給他,他毫不介意當著我的麵打開來。包裏麵是一件剛剛織完的毛衣和一封信。我隻看到信末一段話:兒子,你腸胃不好,記住少吃辣椒;注意身體,晚上別熬夜;想吃什麼自己買別合不得,零錢放在大衣櫃第三個抽屜報紙底下,冬天到了別忘記添棉衣,買外套記住是XXL碼,告訴你姑姑織毛褲要買二斤線,你的腰圍是一百八十六針……九月的第一個清晨。我站在北大門口目送一個男孩步入校園。我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個年輕的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聶桂蘭。

我決定以後經常來這門口前站上一會兒,不為別的,隻為一個母親慈悲的心。

母親的紅燈籠

◆文/蔡武

母親火熱的心,既為自己贏得了眾多的紅燈籠,也為孩子們的明天贏得了眾多的紅燈籠。

母親在湘西一個偏遠的小山村裏教書,整個學校就隻有我母親一個老師和一間土石房子。學生倒有三十多個,高的高,矮的矮,小的七八歲,大的十三四歲,一到六年級的都有。母親的工作很忙,一到六年級的課都要備。山裏學生住得分散,路又遠,中午孩子們都在學校裏搭餐,母親忙著搞完三十多個孩子的飯菜,下午還要接著上課。山裏的天黑得早,特別是冬天。孩子們路遠,山路又崎嶇,母親便每天都提著一盞自己做的紅燈籠將全班的三十多名學生送回家。等到天黑透了,母親才提著紅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紅燈籠是母親自己動手做的,將紅綢布裹在一圈竹筷上,中間用鐵絲彎成一個夾,用來夾住小半截鬆脂。我每天就是這樣望著母親行色匆匆地提著紅燈籠領著孩子們上路,又倚門望著母親提著紅燈籠疲憊地回家。而母親每天要幹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將第二天要用的半截鬆脂放在紅燈籠裏。

母親的紅燈籠漸漸地成了母親的化身。站在門口接孩子的家長一看見紅燈籠就知道自己的孩子回家了;趕路的鄉親們一見紅燈籠就知道是娃們放學了,忙給讓著道,並朝著紅燈籠大聲喊道:“老師辛苦哇!”母親就是提著這樣的紅燈籠照著孩子們走山路,也是提著這樣的紅燈籠照亮了孩子們的心。

一天夜很深了,我還望不見母親的紅燈籠,心裏不禁發起毛來。就在這時聽見人聲鼎沸,一大群人舉著火把正朝我家奔來。到了近前,我才看清是村民們用睡椅抬著母親,而母親此時已是昏迷不醒了。村民們將母親安置在床上後,又叫四個小夥子抬著睡椅火速抬來了大隊的醫生。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母親提著紅燈籠往回走時,鬆脂被一陣大風吹滅了,母親眼前一黑,就摔倒在路邊的深溝裏,幸虧路過的村民發現,叫來大夥,才將母親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