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個愛掉眼淚的父親也真是怪辛苦的,我歎了一口氣,隻好挺身而出了:“那麼,父親,我有什麼可以幫你做的呢?”他聽我這麼說,連忙止住了哭聲,急切地拉過我的手,一邊細細地摩挲,一邊囑咐我道:“他們隻是想要一個孩子,所以我要把你變成一個嬰兒,送去他們身邊,等你長大成現在的樣子,再回來我這裏。”父親似乎也是有點舍不得我,本來就紅的眼睛更加如血一般。“不過,把你變成嬰兒之後,我還要給你一個詛咒。你知道的,要向魔鬼請求什麼東西,就必須要得到一個詛咒,這是代價。”我很不解:“可是你不是非常同情他們嗎?”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無奈:“同情他們,所以我送你去他們身邊,但是魔鬼的工作就是要給他們一個詛咒,同情歸同情,我也不能壞了規矩啊。不過你可以幫我想想,有什麼詛咒是比較不那麼厲害的。我不想要他們的靈魂,也不打算讓他們孤苦死去,就一個淺淺的、淡淡的、小小的詛咒,千萬不要讓他們付出太多東西。”父親焦慮地搓著手,像一隻長角的綠頭蒼蠅那般。他這個樣子,讓我們做子女的看著十分心煩,我隻好亂出主意道:“不如就詛咒我非常能吃吧,讓他們忙著給我做吃的,會非常辛苦。”
父親似乎也沒有什麼好主意了,於是就同意了我這個聽起來有點不靠譜的建議。他把我變成了嬰兒,我偷偷瞟了一眼鏡子,發現父親的法術十分幼稚,他隻是縮小了我,但臉還是一個成人的樣子,這讓我一看起來,就是一個魔鬼的孩子。不過我現在已經沒法發表意見了,我徹底成了嬰兒,隻能哭喊和蹬腿,別的什麼也說不出來。父親倒是很滿意我的樣子,他端詳了好一會兒,臉上流露出幸福的表情,似乎想起了我剛出生時候的樣子,哪個爸爸不疼自己的孩子呢,就算是魔鬼也是一樣的。
於是父親趁著太陽最烈的時候,用一塊布頭把自己隨便包了一包,就把我送去了那對老夫婦的家裏,居然一路上也沒有任何人認出他來,大家都低著頭走路,隻在乎自己的腳下。父親溫柔地把我放在他們的房子門口,然後對我施了一個詛咒,就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那個總是饑餓的辦法,然後在我額頭吻了一吻,他溫柔地留下一句“唯有愛意能解掉詛咒”,就匆匆離去了。
那對老夫妻一直到傍晚才回來,我已經快被那個詛咒弄得餓死,老夫妻一看見我就驚喜地抱起來親吻著我並不可愛的小臉蛋,老婆婆撫摸著我額頭那小小的角說:“老頭子你看,魔鬼真的給我們送來了一個孩子。”老爺爺已經流下了眼淚,眼淚把他臉上的溝壑都填滿了。他激動得在家裏踱來踱去,似乎很滿意我的到來。
隻有我一點兒也不滿意,父親的詛咒已經生效了,我的胃裏空蕩蕩的,仿佛被父親釋放的地獄烈火灼燒一般疼痛,餓死我了。我不得不張口喊道:“餓!餓!餓!”老夫妻聽見我喊餓又是一陣抱頭痛哭,大概是因為這是幾十年來第一次有個嬰孩向他們要吃的吧。他們手忙腳亂熬了些米湯給我灌下去,可這麼一點米湯怎麼夠吃啊,我可是被詛咒過的魔鬼的孩子啊!
“餓!餓!餓!”我撕心裂肺地號叫著,老夫妻也驚呆了,又喂給我幾個飯團子,大概這本來是他們的晚飯。可是飯團子又能頂什麼用呢,我還是苦號個不停,用手指著老夫妻房頂上懸掛的火腿和熏雞。他們擔心地互望著對方:“他還是個嬰兒啊,這個能吃嗎?”最後還是老爺爺果斷地摘下火腿和熏雞遞到我嘴邊,看我一口就吞掉了它們,他非常肯定地對老奶奶說:“魔鬼的孩子,什麼都可以吃。”
可是家裏的食物已經吃完了,老夫妻不得不抱上我出門去,看看路上能不能找到一點什麼可以吃的。路過一片玉米地和兩戶人家的雞棚,我都將玉米和雞毫不費力地一口吞下,就好像那隻是一些精美的糕點。他們抱著我,讓我吃掉迎麵而來的一切,比如一個牧童和他的牛、一群搖搖擺擺的胖鵝、一隻正在路邊吃草的山羊,還有路過一個魚塘,老爺爺用網子打上來一兜鯉魚,我也把它們吃掉了。而這些東西都好像沒有任何用處,我的胃還是空空蕩蕩的,饑餓就好像不會停止一般,時刻地提醒我要再吃點什麼。“餓!餓!餓!”我隻會機械地重複這句話,提醒老爺爺和老奶奶,他們的寶貝需要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