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籽輕輕握住琅歌的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那麼倔強。
玄淵剛一出中院大門,就遇到了聞聲而來的熹月和羅驍。
“玄淵?”熹月看玄淵神色冷冽,便猜到是竹河不好。
“羅驍,你去找鍾長野!”玄淵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你呢?”
“柳自如給竹河用了藥,我去找他。”玄淵不減步速。
熹月一邊跟著一邊說道:“出去需要明玕的人,我去找鍾悟,你把馬牽去碼頭。”
玄淵點頭,轉了個方向。當他牽著及雨和烈火出現在碼頭時,鍾悟也正巧帶著幾個弟子跑過來,老遠就在喊:“準備船!快點!去城裏!走近路!動作快!”
鍾悟在,船夫絲毫不敢懈怠,小舟在蘆葦裏飛快地穿梭。這是一條幾乎筆直的路,沿途的蘆葦叢不停地變幻和移動,水路也由此改變。
“你們放心,這是明玕去姑蘇最近的路。”鍾悟道。
熹月也說:“這條水路,沒有明玕的大弟子,是不會開通的,所以,我才帶他來。”
玄淵頷首,麵色仍舊凝重,隻道:“做得對。”
天色漸漸泛白,東方一道暖色的光,映照得蘆葦蕩金燦一片,毛茸茸地穗子在風裏搖曳,光與色交相輝映,遼闊的水域帶給人十足的震撼。
“玄淵,柳自如會不會不在柳畔?”熹月忽然說。
玄淵扭頭:“怎麼?”
“他之前的話,意思是自己不喜歡摻和塵世,唯一的理由就是竹河,他既然放任竹河用烈性藥,那可能就是最後一次……”熹月越說越不敢說。
玄淵手指握得作響:“他已經走了?”
“我不知道,但是……”但是,現在想來,那次的談話,若說是告別的話,絲毫不為過。
垂柳泛黃,枝條變得堅硬,風攜著一縷薄塵擦著地麵掠過。柳畔小園的黑漆木門緊閉著,熹月心裏一沉。
玄淵一腳踢開房門,門栓被踢落,但室內的擺件一如往常,但是竹河琴不在了,空無一人,小童也不在。
門未鎖,這意味著,他不會回來了。
玄淵指著一個明玕弟子道:“你,把這裏能拿走的處方、草藥,總之,能拿走的都拿回去,直接送到竹河的地方。”
明玕弟子被如此強大的氣場鎮住了,差點丟了一魂:“是……是!”
玄淵對熹月和鍾悟說:“我們去姑蘇城裏找,琴行,酒樓,所有他去過的地方、認識他的人,總之一定要找到他!”
鍾悟對其餘明玕弟子喝道:“還不趕快!”
晨間的姑蘇城,街頭小販走街串巷,青石板與鞋底摩擦著,慢悠悠,又十分熱鬧。高低錯落的閣樓屋宇,五色繽紛的旌旗霓彩,在明媚的晨光裏,一切的一切,煥然一新。
姑蘇城,從未這麼大,曲折的小巷,從未這麼繁雜。
沒有人見到過柳自如。
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過。
玄淵低聲罵了一句難聽的話。
熹月忽然靈光一現,抓過鍾悟問道:“道觀,道觀在哪裏?”
“什麼道觀?”鍾悟被抓疼了。
“我知道這裏不興道教,但是一定有個道觀……在山裏。”熹月肯定地說,“柳自如曾在那裏度過了很多年,他,對了,他的醫術就是從那裏學的,就算找不到他,也定能問到什麼!”
“鍾悟!”玄淵大聲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個道觀!”一個明玕弟子站出來,“我可以帶路。”
策馬疾行,平道漸漸變成山路。
秋日的林子,鋪滿紅色和黃色的樹葉,斑斕亮麗。在風裏旋轉的落葉,畫著完美的弧線,枯葉接觸大地的聲音那麼響,總像是有個聲音在催促著,快點,再快點。
一片葉子,從枝頭,到落地,需要多久?
終於,眼前有了院牆的痕跡。
一座道觀。
一座廢棄的道觀。
熹月心裏刷得涼下來。
玄淵翻身躍下馬,幾步跑上台階,道觀的大門,很容易就被推開了。
鍾悟命令著:“你們幾個,去裏麵搜索,尤其是關於醫藥的,一個都不要落下!”
“是!”
熹月在跟上的時候,忽然看到玄淵側身而立,默默看著院牆的角落。
白色衣袍,烏黑長發。
“柳自如!”熹月喊出來。
柳自如正仰著頭,盯著探入牆院的枝杈。一隻殷紅的葉片,在風裏顫抖,卻還未脫落枝頭。他的懷裏,正是那把竹河琴。
“能找到這裏來,熹月,你真的很聰明。”柳自如輕聲道,他仍保持著姿勢,紋絲不動。
玄淵說:“竹河需要你。”
“不,他已經不需要我了。”柳自如的聲音裏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悲戚,“我把藥交給他的時候,他就已經不需要我了。”
“你明明知道。”
“是啊,我明明知道。”不急不慌的語氣,柳自如平靜而小聲,生怕會驚嚇到枝頭的紅葉一般,“但那是最後一次,他想站起來。我會被整個明玕埋怨,我會被整個元家憎恨。但是呢,我這條命啊,一點都不重要。”
玄淵閉上眼睛,壓抑著自己的呼吸。
“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這樣希望的。”柳自如的聲音越來越遠。
“柳先生!”“熹月!”玄淵攔住欲要走過去的熹月,低聲道,“去叫鍾悟,我們回去罷。”
秋風凜,馬蹄聲漸遠。
柳自如的眼裏,隻有一片顫抖的紅葉,透過它的脈絡,天空也是同樣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