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夕滿兮(2 / 3)

“人生啊,就該是這般簡單的,嵐心,長野。”老者的聲音,醇厚,慈愛。

連草籽都停下吹奏,所有人驚愕地看向鍾老莊主。

老莊主凝視著滿月,眼裏映著月光,他握住一左一右兩個孩子的手:“辛苦你們了。”

鍾長野和鍾嵐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說不出話來。整個亭子,鴉雀無聲。

忽然,鍾老莊主轉向鍾長野,呆滯的目光,含糊的聲音:“這個,還吃。”

有什麼狠狠揪了鍾長野的心,他站起身,袖子劃下了一隻碟子,他緊緊拉住父親,不甘地問:“爹,您剛才說了什麼?”

鍾長野的目光顯然嚇到了再次陷入糊塗的老人,鍾老莊主使勁往鍾嵐心身上靠。鍾嵐心吩咐拿上了新的桂花糕,才安撫住了鍾老莊主。

鍾長野繞到亭邊走廊,重重地朝亭柱擂了一拳又一拳,借此壓下洶湧的淚水。

玄淵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鍾長野苦苦哀笑,牽扯的嘴角,淩亂的發絲,顯得他那麼狼狽,幾乎不像那個風流倜儻的碧虛郎了。他說:“如果他從未清醒過,我或許不會這麼絕望吧。”

玄淵眨眼,沒有打斷他。

“我盼著他醒,又怕變成今天這樣。哈,哈哈。”鍾長野絕望地笑著。

“長野。”鍾嵐心也追過來,麵色嚴肅,“你不可以這樣說。”

碧虛郎苦笑:“長姐……”

“長野,父親很努力地清醒了一次,把他最想要傳遞的話告訴了我們,我們應該珍惜,而不是抱怨。”鍾嵐心道。

鍾長野坐下來,低垂著頭,鍾嵐心挨著他坐下,手放在他的背上,像哄小孩子一樣。

仿佛過了很久,耳畔傳來了鍾嵐心微微的歎息:“長野啊,以後的明玕,真的就隻能靠你了。”

“……嗯。”

玄淵沒有打擾鍾氏姐弟,回到了亭子。鍾老莊主正和草籽玩得歡,竹河在旁邊時不時為老莊主擦去涎水。

熹月按住羅驍倒酒的手:“羅大哥,你喝太多了。”

羅驍晲著眼睛:“他也……喝,喝很多……嗝。”

熹月緊張地看向玄淵,玄淵捏著酒樽,道:“陳釀的桂花酒,的確異常芬芳。”熹月也就明白,玄淵的酒量好,不過難得多飲幾口而已。

玄淵道:“今天,你就讓他喝吧。”

熹月垂下手,琅歌也蹙眉,她忽然想到,岱欽的事情,可能還橫亙在羅驍的心口。

花好月圓,可長久的人呢?該來的會來,該走的也終將不再。風拂過,竹影簌簌,低聲傾訴著什麼。水麵激起漣漪,水中的月的倒影,一次又一次地碎開,又複原,又碎開,再次複原。風與水樂此不疲,月影可覺得辛苦?

難道一切都隻是一場鏡花水月嗎?

水裏的月,從來都不可能被打撈得起啊。

羅驍大醉,糊塗著嘀咕著聽不懂的話。

鍾嵐心與平複了情緒的鍾長野一前一後地回來,鍾嵐心為老莊主披上褂子,耐心地說:“我們回屋去吧。”

“啊,那……”鍾老莊主依依不舍。

“草籽還會來的。”鍾嵐心道。

“嗯。”這回,老人家才慢吞吞地起來,聽話地挪著步子。

“長野。”頑老叫住碧虛郎。

鍾長野轉身:“頑老?”

“雖然現在不是好時候,但是這個結論我不是頭一天定下的,今天老莊主的樣子你們見到了,我有必要告訴你實情。”頑老沉吟片刻,道。

“頑老請講。”鍾長野已經猜到了。

頑老說:“鍾老莊主能夠以此狀態,安心養老,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

“不能恢複了?”

頑老緩緩搖頭。

不等頑老再說什麼,鍾長野埋頭深深一揖:“多謝……多謝。”

頑老沒能看起鍾長野最後的表情,但是他說:“這回,明玕可以真正交給這個小家夥了。”

鍾悟走來,說:“少莊主囑咐我,今夜安排諸位留宿,請隨我來。”

天快亮的時候,傳來了慌亂的敲門聲。

頑老打開門,見到了麵色蒼白的草籽。

“是鍾老莊主出事了?”頑老道。

草籽幹裂的嘴唇微啟,頓了片刻,才磕磕絆絆地說出幾個字來:“是爹爹,他不醒。”

竹河?最近一段時間,頑老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鍾老莊主身上,反而忽視了竹河,他拎起藥箱,抬腿就走,又對草籽命令道:“去找琅歌,快去!”

竹河躺在踏上,汗水浸濕了頭發,他的四肢不安的抖動著,任憑鍾嵐心呼喚,仍舊無動於衷。

“嵐心,他是怎麼了?”頑老氣喘籲籲地放下藥箱,按住竹河的手腕。

“半夜的時候,我聽到他在呻吟,才發現出了事。”嵐心回答。

頑老眉頭一皺,暗說這脈象如此異常,便問道:“他之前狀況不好吧。”

嵐心也顧不得竹河的叮囑,和盤托出:“其實,在你們來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身子一直很虛,幾乎足不出戶,知道你們已經到了明玕,他趁我不在,去找了柳自如,求了一方藥,這才得以這樣站在你們麵前。”

外頭忽然傳來一聲響動,頑老道:“是玄淵,他去找那廝了。”隱含著怒氣。

隨後,頑老不再說話,直接扯開竹河的衣服,為他行針。

竹河一直穿著寬袍,直到脫下衣服,才看得到他不僅顏色憔悴,身上更是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簡直不像個活生生的人。

琅歌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口,屋裏隻點著幾盞燭燈,忽明忽暗間,竹河如同仲秋的竹葉,隨時會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