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層林盡染(1 / 3)

“噗嗤”一聲,火柴點燃煙鬥,頑老深深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煙圈。

桌上的蠟燭已經燒盡了,蠟水順著燭台流淌下來,凝固成淚珠。

房間昏暗,竹河顫巍著抬起手臂,聲音撲朔:“天……亮了?”

鍾嵐心捧起竹河的手,輕聲回答:“亮了。”

“開窗……”竹河的眼睛追著雕花的窗格、米白的窗紙。

“竹河,風涼。”嵐心一眨眼睛,兩行淚水滾滾而下。

竹河氣若遊絲,用全身的力氣抽出手,撫摸著妻子的臉頰,努力笑出來:“我想看看天……。”

鍾嵐心看向頑老,頑老悶頭抽煙,沒有阻攔。於是,琅歌走到床邊,推開窗扇。

明亮的日光頃刻灑進來,竹河好容易才適應了光線,勉強睜開眼睛。

“什麼時辰了?”竹河問。

鍾嵐心顫抖著聲音回答:“午時了。”

竹河一點點扭頭,看向旁邊。草籽緊握著竹笛,歪坐在床榻邊,睡著了,濃密的眼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

“他知道了?”

鍾嵐心默默點頭。

竹河沒有再說話,隻是發出了很長的歎息。

草籽肩膀一動,醒了過來,他“嗖”地轉過身,往床榻上看,可是竹河已經再度睡去。草籽有些失望,鍾嵐心攬過他的肩膀,說:“剛剛你父親醒了一會兒,還問了你。”

草籽掖掖被角,道:“他累了。”

“是啊。”

“他會好起來嗎?”草籽轉頭,仰起臉看著鍾嵐心。

這一次,鍾嵐心沒能回答。

於是,草籽再次低下頭,不再追問。

小小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平整著被角。

看著草籽無助的背影,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愈發單薄,像一株金秋寒風裏的蘆葦,搖晃著,不安著。

羅驍與鍾長野交換眼神,扭過臉去各自歎息。

頑老手邊的桌麵上,堆積著從柳畔送回來的東西,而這些東西,隻是為絕望添了一筆濃墨而已。

頑老已經不知道自己抽到第幾管煙了,開著窗,屋裏還是彌漫著刺鼻的煙味。

一夜之間,他仿佛衰老了很多,不得不說,鍾老莊主和竹河對他的自信與權威,構成了極大的挑戰。

玄淵和熹月回來了,死寂的屋子,空氣令人窒息。

頑老見人到齊了,敲敲煙杆,艱難地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一個人的命啊,總量總歸就那麼多,要麼求長,要麼求寬,柳自如給他的藥,激發了他殘餘的體力,換言之,是預支了他的生命。如果他一直保持著之前的狀態,或許還能活上十年二十年,而今……大限已到。”

沒有人質問。現在他們唯一還能做到的,就是靜靜守在竹河身旁,陪他走過生命最後一程。

但是,多麼心有不甘。

就這麼,窗外的太陽西沉,一輪圓月升起。

屋裏的人,或坐或靠,卻沒人離開。

“今夜之月,亮於昨夜。”有人感歎道。

“是,”是草籽的回答,“爹爹。”

這下,眾人驟然驚醒,竹河醒了。

竹河看到滿屋子的人,忽然笑了:“這是何必呢?”他幹枯的手指撫摸在草籽的臉上,目光落在窗外:“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果然……呢。”

明月圓滿,但是,過滿則虧。

“孩子,到底,是父親虧欠於你。”竹河笑著,眼角滑落一滴渾濁的淚。

草籽的手指接住了那滴淚:“我……”

竹河沒能聽到草籽含糊的回答,他害怕聽到那個他不願聽到的答案。

“琅歌。”竹河輕喚。

琅歌湊過來,他的聽力極佳,但他還是極力靠近竹河,生怕錯過一個字。

竹河注視著草籽,眼睛裏是說不出的鄭重:“孩子,你記住,我是元家人,你也是元家人。琅歌,他不僅是你的長兄,更是這個家族的族長。”竹河又看向琅歌,“草籽的名字,由你來定。”

“小叔叔?”琅歌大驚。

“你是族長,在元家你的話,最有分量。由你來命名,是吾孩兒之大幸!”竹河越說越激動,半個身子都仰了起來。

琅歌稍一思索,再次環視滿屋子的人,視線落定在草籽身上,一字一頓道:“元珝歌。王羽之珝。”

竹河的身子驟然一鬆,落在床榻上,神情複雜地笑起來:“哈,哈,羽者之王,琅歌啊,你對我的孩兒,給予了如此之大的希望嗎?”

“他值得。”琅歌道,“而且,我要你親眼看到他那一天。”

“你替我,看,好嗎?”竹河的詢問沒有得到琅歌的答案。

而一直跪在床榻之側的草籽,如今是元珝歌的孩子,他嚴肅地朝著琅歌一拜,說:“元珝歌,謝族長賜名。”

明朗的聲音,嶄新的聲音,清澈的聲音。簡單的幾個音,在場之人,無不動容。鍾嵐心伏在竹河身上,泣不成聲。

琅歌壓製住內心的哀慟,揚手一甩衣袖,從身後抽出他的長簫,橫在麵前,對竹河道:“元氏琅歌,在此起誓,我必定護佑元珝歌長大成人,為世間清風。”

元家傳世之寶在前,琅歌的誓言有多重,不必言說。

竹河因為激動而大口地呼吸著,好容易平穩了情緒,咳著說:“多……謝你……”

在此後的三天,竹河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偶爾的蘇醒,也無太多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