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生話音剛落,倪培林跟突然醒來一樣,急忙說我們是一班,該我們上。接著其他班長也湊熱鬧地跟著表態。石井生扭頭眯了倪培林一眼,兩肩膀一聳嘿地一笑,那意思很明白,我不說,你他媽不開口,我要上了,你又來爭,鬧意氣也得分個時候,這是去玩命,別鬥氣了,還是我們上吧。石井生看著倪培林吸了口煙,拿眼睛告訴了他這些。邱夢山心裏很矛盾,讓一班上,剛出了彭謝陽那檔子事,他也不那麼放心。讓三班上,又有些不舍,倒不是怕石井生犧牲,他考慮栗山這邊前沿同樣需要石井生他們班,用起來順手。邱夢山並不希望大家意氣用事,大家沉默他覺得這就對了,他要大家認真對待。於是他重新強調,無名高地很艱苦,上麵沒有水,要夜裏靠人往上背;那裏也沒法做飯,隻能啃壓縮餅幹;無名高地難守,除了每天要承受炮彈轟炸外,還要隨時對付敵人偷襲,需要獨立作戰,到那裏沒有退路,隻有死拚硬頂,這一點大家都要清楚,我們打仗,要打有把握之仗,做有把握之事。
倪培林這回搶在了石井生前麵,連長,在編製序列裏,我們排在第一,當然應該我們上。荀水泉骨子裏不信任石井生,他也想讓一班上,一看倪培林積極請戰,他很高興,立即開了口,那就讓一班上,讓他們經受考驗,經受鍛煉,同時,他們也可以用實際行動消除影響。
在戰場,一切事情都變得簡單,邱夢山宣布,一班上無名高地。作戰會議結束,邱夢山把倪培林留下,他向倪培林具體交代了任務,倪培林沒有激動,也沒膽怯,還情不自禁地右手緊握著拳頭,抬起胳膊把拳頭舉過了耳朵,做了個宣誓動作。他對邱夢山說,我們一定以實際行動為一班雪恥!人在陣地在!人不在陣地也要在!
晚上八點,交接陣地行動開始。倪培林帶著全班十二個兵站到邱夢山和荀水泉麵前,兵們也都跟著倪培林右手握拳抬臂做了那個動作,也跟著倪培林說了那些話。盡管有人腿肚子不爭氣,不住地打戰,但還是很有氣勢地表達了決心。
邱夢山挨個拍了他們肩膀,他心裏明白,這十二個兵,上去就會有人受傷,也會有人犧牲,也可能一個都回不來。聽著自己部下說這種話,邱夢山心裏有點熱,熱裏麵還帶點酸。他是他們連長,他們是他部下,他是他們兄長,他們是他弟弟。挨個拍完肩膀,邱夢山站到他們麵前,他跟兵們拉家常一樣作了具體交代。接陣地後,先熟悉陣地,重點在朝壽山敵方那麵,地形地貌,一草一木,哪怕是一塊石頭,一道溝坎都要熟記在心。每個人都要明白陣地該怎麼守,要搞清楚敵人會從哪些地方摸上來,怎麼擊退敵人進攻。要把火力布均勻,不要留死角。夜裏布雙崗,不能瞌睡,上崗瞌睡是找死。上去後,看看彈藥夠不夠,立即來電話。藥和紗布個人先帶上去。水,勤雜班隨後會給送去。飲食隻能艱苦一點了,有可能就給你們送飯,送不上去,你們就隻好啃壓縮餅幹。一周,你們要堅持,一周後,我派其他班上去換你們。每天向連指揮所報告四次,早、中、晚、午夜各一次,有意外情況隨時報告。記住了嗎?倪培林挺起胸說記住了。
邱夢山沒法送他們,他要指揮全連接收陣地,他朝他們揮了揮手,去了連指揮所。荀水泉把倪培林他們一直送到栗山山腳下。荀水泉發現,無名高地與壽山山體相連成塊,而與栗山之間有兩百多米寬一片開闊地。一旦敵人用炮火封鎖,很容易割斷無名高地與栗山之間聯係,無名高地會成一座孤島。
一個小時之後,邱夢山率部隊進入栗山前沿陣地。邱夢山剛進指揮所,倪培林用報話機找他,倪培林說話也粗野了,連長!他們真他媽操蛋,彈藥打得沒剩多少,手榴彈也沒幾箱,水一口都沒有,連電話線都斷了,這不是成心難為咱嘛!什麼玩意兒!邱夢山立即安慰他,一班長,別著急,人上了戰場,情緒和行為總會有些反常。不要著急,彈藥和水,我立即派人往上背,記住,電話線路一定要維護好,報話機盡量不用!容易泄密。你立即帶著兵熟悉陣地,隨時準備戰鬥。
摩步一連當晚都住進了防空洞。進防空洞如進了地獄,又暗、又小、又潮,野戰服像塊濕布裹在身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石井生帶領三班進了防空洞,給每個人分配了安身位置,讓大家拿出小鐵鍁修整。防空洞像桑拿房,坐在那裏不動渾身都冒汗,幹活一出力,渾身便沒一塊幹燥處。石井生把背囊往洞門口一放,把野戰服脫了下來,連背心都脫了,隻穿一個褲頭。全班都愣眼看著他。石井生說,有什麼好看呢?想舒服點就脫,不怕捂出濕疹就裹著。兵們立即都把野戰服脫了。自從老鄉彭謝陽丟了人,馬增明變得格外有眼神。他看到班長把背包放到防空洞洞口,知道睡洞口危險大,他就悄悄地提起背包來到洞口。石井生不容商量地把他那背包扔了回去,說,等你穿破幾套軍裝再來爭這種事。馬增明沒話可說,他打心裏服班長。石井生向全班發話,用十分鍾整理好個人戰備物資,然後跟我一起去戰壕熟悉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