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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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塊皮革是白色的,摸在手裏有些粗糙。馬小路將皮革舉到跟前,就像舉著一麵鏡子。他把皮革翻轉過來,讓光滑的那麵對著自己,在陽光裏晃了晃,一股濃重的氣味迎麵撲來。這氣味馬小路覺察不到,在這家製鞋廠呆了幾年,嗅覺早就疲軟了。這些年他夢裏裝著的都是這種氣味,就連從他毛孔裏散發出來的,也是這種氣味,仿佛他本身就是塊被浸製過的皮革。

馬小路放下皮革,將目光移到遠處。從車間的窗口望過去,對麵是塊足球場,看上去有些斑駁,前些天廠裏舉辦了一次大型的足球比賽,成百上千雙腳在場上飛奔,讓這片綠色變得不那麼完整了,球場上裸露出泥土的地方,被踐踏掉的草還沒有長出來。這是家台資廠,老板是個超級球迷,足球自然也就成了廠裏最主要的一項體育運動,廠裏生產的主打產品,也是球鞋,除了球鞋,廠裏還生產旅遊鞋,也叫波鞋。每天下班之後,足球場上人聲鼎沸,男男女女都愛去那裏,圍在場邊看球,或者是在場上踢球。現在也是,那地方人影憧憧,歡呼聲起起落落。陽光從那裏斜穿過來落進車間,被窗戶上的玻璃分割成束,在這些成束的陽光裏,塵土爭相飛旋的景象很清晰。

馬小路認為,陽光是有魔力的,就比如說他手中的這塊皮革,隻要把它舉起來,對著陽光晃兩晃,這塊密實的東西立時就透明了。從皮革中間,馬小路可以窺見到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這是一個屬於馬小路的秘密,這個秘密他對誰都不能說,包括陳利,當然,就算說了她也未必看得出來。

馬小路已經追了陳利兩年,在馬小路心裏,陳利是他女朋友。如果不是迫於無奈,馬小路並不想對陳利有所隱瞞,他認為愛情需要真誠,情侶之間應該無所不談。但這隻是馬小路的原則,能不能堅持是另一回事。事實上,他沒少欺騙過陳利。他騙她,說自己讀過大學,隻是後來家裏沒錢了,沒能把學業繼續下去,所以沒有畢業,而實際上他高中隻上了一年。他還經常騙她,說他馬上就要當上製造課長了,不信你等著瞧。結果陳利等了兩年,馬小路還是車間裏的一名員工。不管陳利信與不信,反正在她麵前,馬小路的自信心就是這麼培養起來的。當然,他還想抓住機會再騙她一次,這次他想把陳利騙上床。

想到陳利和床,馬小路心裏熱了一下。他又把皮革舉了起來,這次他沒讓皮革對著陽光,而是對準了車間。他的目光在車間裏緩緩繞了一圈,最後落到生產線上不動了。陳利的工位就在那裏,陳利當然也還坐在那裏,否則馬小路早走了。陳利是個勞模型的女人,在馬小路記憶裏,除了努力工作,他實在想不出她還有什麼別的特長。現在,陳利手裏正在擺弄一雙牛筋鞋底,隨著雙手擺動的節奏,她豐碩的背影也跟著起起伏伏。

馬小路盯著陳利的背影,恍惚著站了很長一段時間,有可能是半個小時,也有可能是一個小時,甚至更久,具體有多長時間,馬小路也不知道,當他的目光停留在陳利身上的時候,時間流淌起來總是很快。馬小路擦了擦眼睛,被陳利的背影牽引著,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前走。再走近一點,就能看到陳利的兩瓣屁股,被他的視線放大了,很誘惑地鼓出凳子邊緣。為了節省成本,老板把員工坐的塑料凳買得很小,剛好能擱下一個屁股。馬小路心想,這些台灣老板可真他媽摳門,長得豐滿一點的女性,比如說陳利,一坐在這些凳子上,臀部就飽滿地溢出來了,這會讓他生出很多遐想。馬小路被陳利的那兩瓣屁股越拉越近,他站到陳利身後的時候,陳利覺察到了,她把手中的鞋底拍在工作台上,站起來,轉過身,兩人的目光就對上了。

陳利說,還沒走?

你不走我哪敢走?馬小路訕笑一下,迅捷地把那塊皮革揣進兜裏,他說,今天又是第一吧?

陳利嗯了一聲,聲音是從鼻腔裏發出來的。馬小路這是明知故問。在陳利那條拉上,她每天的產量都是第一。陳利這麼拚命工作,並不是為了賺錢,她隻是想好好表現,當上拉長。當了拉長,才有機會找個拉長以上的男人做對象。陳利堅信這條人生哲學——對女人來說,混得好不如嫁得好。因此,她的擇偶條件,最低標準也是課長。至於長相和年齡,她不是很在乎。像馬小路這類外表俊朗的小青年,在陳利眼中沒有任何優勢。她對馬小路說,什麼事這麼高興?是不是當上課長了?

馬小路說,課長算個鳥,我的目標是經理,像我這樣的人才,當個課長,那隻是遲早的事情。

陳利沒說話,這樣的話她已經聽馬小路說過多次,說來說去馬小路還是員工。她橫了馬小路一眼,兩道目光從馬小路臉上滑過去落到自己的工卡上。她擦了擦手,抓起工卡往車間門口走。馬小路趕緊跟上。

以前,陳利總是最後一個走出車間。現在,最後一個走出車間的人成了馬小路。陳利不走,馬小路就不會走。自從他看上陳利之後,他就成了吊在陳利身後的一條尾巴,怎麼甩都甩不掉。

馬小路說,我請你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