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傑明立即站起身,奔到窗口前。上千中國人,還有一些白人和墨西哥人,舉著大幅標語正在移民局門口示威。剛才本傑明從後門直接進入地下車庫,沒料到前門竟正在上演這樣一出活劇。
每幅標語,都是用英語、漢語、西班牙語三種文字寫成。“還我人權!”“救救孩子!”“善待移民!”“美國也是移民的美國!”……
“華僑團體和人權組織都來了,墨西哥人也來湊熱鬧……”
“對不起。”本傑明低聲說。
“說句對不起有個屁用!你要好好反省!”
“我疏忽了一個細節。我們在‘小醜’快餐店遇到一個中國女子,誰知道菡對她說了幾句中文,就把事情鬧得這麼大……我沒想到這小女子這麼厲害……”
“你們到快餐店去幹什麼?”
“菡要用洗手間,我總不能讓她尿到褲子裏……”
“你被利用了!!她利用了你的同情心!你也是有經驗的警察了,怎麼竟掉進了一個女人的陷阱!還是個中國女人!”
本傑明沉默了。他骨子裏藏著驕傲,不肯承認自己做錯什麼,他隻是執行職責。遣送菡,是查爾斯的決定,即使他當初設法阻撓,他能說服查爾斯嗎?
查爾斯的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從查爾斯對話時的語調和神態上,本傑明輕易地就判斷出來電者是查爾斯的上司。查爾斯在說了一串的“Yes”之後,沮喪地放下了電話。
查爾斯擺了擺手,對本傑明說:“撤銷對夏菡的遣送令,把她放了吧。”
本傑明暗自鬆了一口氣。至少,他意外得到了一個道歉的機會。他需要菡的寬恕。
查爾斯的電話又響起來了,他接起電話,神情越發嚴肅。本傑明預感到有大案發生。果然,查爾斯掛斷電話後,說:“警察在西城購物中心附近找到一輛罐裝卡車,裏麵藏著20個偷渡的墨西哥人,因為車裏不通氣,大概隻有一兩個人活下來……”
“怎麼會是這樣?他們沒求救嗎?”
“他們打了911,但過了半小時才接通了一個會說西班牙語的接線員……”
本傑明搖搖頭:“簡直荒唐!司機抓到了嗎?”
“司機逃掉了,你快去現場協助調查,給佩蒂打個電話,讓她把夏菡的案子了結掉,趕回來辦這個案子……”
在後來的三天裏,本傑明完全投入了這樁墨西哥人偷渡案,每天睡不上兩小時。直到第四天的傍晚,他才終於脫出身,趕到了聖瑪麗醫院。
梅麗正值班。本傑明問梅麗:“我可以去看望菡嗎?”
“菡已經出院了。”
“誰接她出院的?是不是她前夫?”
梅麗搖搖頭:“不是,那個家夥,DNA驗證結果一出來,他發現自己不是孩子的父親,罵咧咧地走了,再也沒露過麵。”
這麼說,菡流失的是自己的孩子!本傑明想,心像被手術刀牽著,一扯一扯地痛……
“來接菡的,也是一個中國男人,”梅麗接著說,“叫什麼‘康’的……”
“福康!”
“對,就是這個名字!右臂上有一條嚇人的傷疤。他說有一次在洛杉磯,三個黑人在自動取款機旁搶劫他,還劈頭蓋臉地揍他,菡正好路過,打開了車門,讓他跳了進去……”
“菡認識他嗎?”
“不認識,看他是中國人,挨打,可憐……”
“福康說,要不是菡,他那天可能就被打死了……後來,他聽說菡離了婚,想自己開店,就建議她到西鎮開雜貨店……”
“那福康怎麼知道菡在德治頓呢?”
“他在中文報紙上看到了新聞和照片……”
“福康現在住在哪兒?”
“我不知道。”
“菡說她要去哪兒了嗎?”
“回中國了,福康給她買了張飛機票。”
“回中國?”他驚訝地問,“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她走的時候,狀況怎麼樣?”
“身體是恢複了,不過那可憐的女人,心,完全碎了……”梅麗歎口氣說。
菡自動離境,放棄了在美國的生活。
詹妮弗遺棄了本傑明,現在菡又遺棄了他。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創造女人,讓女人陪伴男人,但本傑明有一根失敗的肋骨。
一對年輕的男女親密相伴著走過來。男子提著一個籃子,籃中的嬰兒,被一塊粉紅的小毯子細心地包裹著,隻露出一張嬌嫩的小臉。本傑明用目光追隨著嬰兒,眼神中竟有幾分父親般的愛戀。一個新生命,把這對男女牽入人生的另一番溫情天地。
而菡呢,此刻已在萬裏之外。
本傑明走出聖瑪麗醫院,發現得州的太陽這一天落下得很早……
6
因“夏菡遣送案”鬧得沸沸揚揚,查爾斯罷免了本傑明的職位。
“我得給公眾一個交代,”查爾斯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對本傑明說,接著歎口氣,“你以為我的工作輕鬆嗎?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比以前複雜。”
本傑明突然意識到,牆上的兩杆獵槍僅僅是擺設,是往日榮華的見證,和查爾斯本人並無關聯。他不想乞求,也不想抗議。無論絞盡腦汁地做什麼,都像在泰坦尼克號的甲板上把椅子排整齊,最終陷落的命運無法避免。
幾個星期後,一位名叫理查的律師,找到了本傑明,代表詹妮弗和他協商離婚事宜。理查告訴本傑明,詹妮弗正在好萊塢發展,向往常被關注、常被追逐的生活。她出演的第一部電影將在年底公映。理查還拿出了一張劇照給他看。照片上的詹妮弗身穿在十九世紀的英國流行的長裙,神情孤傲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