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常念念叨叨餐館裏的一些事情。據說,福康偷渡到美國,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有幾次還險些送了命。在泰國時,他被警察追捕,情急之下跳進河裏,結果被毒蛇咬傷,在右臂上留下一長條傷疤。福康到了美國,頑強不息地幫他的三親六故偷渡美國,這些人現在分別在美國的十幾個州開中餐館。他下一步要安排他的幾個同鄉偷渡。本傑明見過福康幾次。福康留平頭,雖然個子不高,但寬肩闊背,腳步生風,一望便知是個意誌堅定的人物。
出於職業的敏感,本傑明從這零零碎碎的故事中理出了一些頭緒,斷定福康是一個偷渡集團的頭目。把一個人從中國偷渡到美國,收費大概五萬美元,福康做的是暴利生意。本傑明請求查爾斯立案。太陽城移民局包抄了“88中餐館”,審查了每一位員工的身份,唯獨對正宗美國公民詹妮弗連話都沒問一句。
當天晚上本傑明回到家裏,看到詹妮弗坐在沙發上,哭紅了一雙眼睛,精神恍惚。
“‘88中餐館’出事了!”她說。
“我聽說了。”
“那些可憐的人,都被抓進了監獄。”
“他們是罪犯。”
“他們整天都在工作,一周七天,一天十五六個小時,什麼時候去犯罪?”
“他們非法入境,就犯了罪。福康隻需打電話,就可以組織偷渡了。你聽得懂他在電話裏說什麼嗎?”
“他隻是幫親戚朋友的忙……”
“你太天真了!”
詹妮弗沉默了。
“好了,別難過了,”本傑明接著說,“你願意在餐館工作,我們還可以聯係其他餐館呀。”
本傑明那些天太忙了,找不出時間陪詹妮弗,也不知她整天想些什麼。一個星期後,他在深夜回到家,不見詹妮弗的人影,隻見到了她留下的紙條:我走了,不要設法找我。
本傑明自然不會聽取她的建議,他想方設法四處找她,但她蹤跡全無。他一直懷疑詹妮弗的出走和福康有關,而福康像一粒沙,了無痕跡地融入了荒漠。
德治頓的唐人街在霓虹燈下愈發陌生,寫滿中文的招牌像在無聲拒絕本傑明的來訪。幾個聚在職業介紹所門前的中國人和墨西哥人,打著赤膊,彼此用簡單的英文開著粗俗的玩笑。
本傑明按照線人提供的信息,來到了“初春按摩店”。按摩店設在一幢舊樓的底層。店主把一間大辦公室分割成十幾個格子間,亞裔按摩女們便像棋子般嵌進每個格子間裏。在曖昧的燈光下,劣質的家具倒展出幾分虛幻的美感,而按摩女們也把色情的彩妝塗得有濃有淡。在看過了《得克薩斯州的巴黎》後,本傑明總有一種幻覺:在一個曖昧的地方撞見落入風塵的詹妮弗,就像男主人公找到從事色情業的妻子。
他拉開一扇又一扇門,既忐忑又惱怒地審視一對對正以不同的姿勢尋歡的男女。其中一個中國男人,很像福康,但並不是福康。他極想把那個男人從床上揪起來,臭揍一頓,發泄一下心中怒火,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失去追蹤的目標,離開按摩店。在深夜裏,像一個疲憊而沮喪的獵人,在唐人街的叢林中逡巡著……
第二天早晨,本傑明剛走進德治頓移民局大樓,迎麵碰上諾曼。諾曼說,有兩個男人在接待室裏等本傑明。
本傑明隨諾曼走進接待室,看到一個精幹的白人和一個瘦小的中國人。諾曼向兩人介紹了本傑明。白人向本傑明伸出了手:“戴維·卡特,洛杉磯的律師,”隨後指指中國男人,“這位是常笙先生,夏菡的丈夫。”
本傑明和常笙也握了握手。常笙的手像一小把幹柴,硬而枯。聯想到這雙手曾在菡柔潤的身體上遊走,本傑明的臉色沉了下來。
戴維說:“我們坐昨天的夜班飛機趕來,就是想了解菡的案件。”他穿一套做工講究的西裝,頭發被削得短短的,目光如鷹,一望便知是伶牙俐齒的主兒,能在法庭上讓死刑犯被無罪釋放。
“你聽誰說菡在這裏的?”
“我們自有消息來源。”戴維的神情頗得意。
一定是那個彩發女子走漏了消息!本傑明想,菡對她說中文時,告訴了她常笙的電話號碼。菡會向背叛她的常笙求救,而不向他這個移民警察求救。他的妒火突然被點燃了起來。他冷漠地說:“我無可奉告。”
“常先生作為菡的丈夫,有權了解菡的案情。”
“常先生告發了菡,他該比任何人更了解案情!”本傑明語含諷刺。
常笙驚訝地叫道:“你怎麼知道的?”
本傑明微微一笑,這個幹瘦的家夥果然中了他的詐計!
戴維立即插嘴道:“誰告發了菡,現在不重要,你們已經抓到她,重要的是案件有新發展,菡懷孕了!孩子很可能是常先生的,他要求做胎兒親子鑒定。”
本傑明轉過頭問常笙:“你最後一次見到菡是什麼時候?”
“三個多月前。”
“什麼?”本傑明似乎沒聽懂常笙的話。
“三個多月前,我在西鎮見到她,和她睡了……”常笙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