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和菡走進了洗手間。
這時彩發女子走過來了,卻被本傑明攔住:“你等她們出來再進去。”
“你沒有權利阻攔我上洗手間!”彩發女子用純正的英語說。
一看就是個ABC(AmericanBornChinese:美國出生的中國人),本傑明暗想,自以為一出生就可以享有美國公民的所有權利。他不客氣地說:“我有權力阻止你接近我的囚犯!”
菡和佩蒂出來了。菡看到彩發女子又說了一句中文,彩發女子立即點了點頭。
離開快餐店,回到囚車上,本傑明稍微鬆了一口氣,但菡目光中的失望和敵意,讓他全身立即僵冷起來。他打開音響,希望能緩解車中緊張的氣氛。得州鄉村音樂台正在播放著名墨西哥裔歌手席琳娜(Selena)的歌,《CaptiveHeart(被俘虜的心)》。
本傑明和菡曾一起聽過這首歌,在一家名叫“Tejas(朋友)”的墨西哥餐館。半年前,他邀她去太陽城遊玩,並請她品嚐正宗的墨西哥餐:玉米餅塔哥,卷烤牛肉和五色蔬菜。
四個戴草帽的墨西哥男歌手,每人手裏拿著一樣樂器,來到他們的餐桌旁。其中年長的一位說:“給你的女朋友點一首歌吧?”
本傑明微笑,並不解釋:“隨你們唱吧,她喜歡憂傷的,談情說愛的。”
菡微笑著搖頭。微笑是默認,搖頭是否認,菡就是這麼矛盾的女子。
於是四個人就萬分抒情地唱起了這首《被俘虜的心》。
一曲終了。本傑明給了歌手小費,他們滿意地離開了。
“夠憂傷吧?”本傑明問。
“仔細想想,陷入危險愛情的人,和坐牢的人,有什麼兩樣呢?”
“這首歌,讓我想起了我妻子詹妮弗……她是席琳娜的崇拜者。”
“她現在在哪兒?”
“失蹤了,就像《得克薩斯州的巴黎》裏的妻子……”本傑明一臉黯然。
“對不起,觸動了你的心事……”
“你知道,被遺棄是什麼感覺?”
菡點點頭。
“誰遺棄了你?”
“我的前男友。”
“為什麼?”
“他說,我這人適合當情人,不適合當妻子……那時我們住在中國北方,他給省長當秘書,我在出版社當翻譯。我去南方出了一趟差,回到家,他已和另外一個女人訂婚了。”
“我不明白。”
“他希望有朝一日當上省長,他需要一個在仕途上對他有幫助的人,陪人吃飯,巴結、賄賂別人,這一套我玩不來……我這人比較散漫,不懂進取。”
“他願意永遠和我做情人……”
“他在訂婚時就準備好了欺騙他未來的妻子?”
“我也這樣問他,他說這有什麼奇怪的,男人骨子裏都向往妻妾成群。再說,隻要我們小心一點兒,不會被人發現的。”
“這真是一個殘酷的建議。你怎麼說?”
“我說你去下地獄吧,那裏有很多女魔鬼等著你!”
“哈,你倒蠻厲害的!”
菡告訴本傑明,她前男友結婚那天,她回湖州老家探親,或許她就是想逃避。家,其實早已不是她的避難所。母親下了崗,愛囉嗦的脾氣立即膨脹了幾倍;父親在工廠裏當了多年的技術員,一直不得誌,每天一回到家就開始喝悶酒。她坐了一夜的火車,到家後又昏睡了一天。起床後,暈乎乎地走進廚房去拿水,才發現父母和姐姐菁正在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吃晚飯。那男人生得幹瘦,但全身名牌,舉止倒有幾分見過世麵的氣度。
她才恍惚記起母親說過那天是菁相親的日子。
菁端坐在桌旁,化了一臉精致的妝,像等待上場的戲劇演員。菁比菡大三歲,中學模範教師,母親身邊的孝順女兒。菁活得目標明確,做事幹淨利落,且永遠裝扮得一絲不苟。
四人對菡的出現同時露出了驚訝神色。菡頭發蓬亂,眼神迷蒙。身上的睡衣薄薄的,遮不住身體。菁嗬斥她回房間去換衣服,她便轉過身,無意中,把背後幾乎完美的起伏呈現給了那男人。
那男人名叫常笙,住在洛杉磯,看中了菡。那時的菡,像隨一群人登山,其中一些人早早到了山頂,俯視掙紮的眾生,而菡還在山間徘徊,把捉襟見肘的消沉生活過得有些厭煩,也有些恐懼,於是就想到另辟蹊徑,而常笙,殷勤地把一條西方的蹊徑鋪展到她的眼前,她無力拒絕。
菁和菡斷絕了關係。在菁眼裏,菡是把風光占盡的女人,而占盡風光,還要表現出一副不刻意的樣子。
一年後,菡踏上了赴美的班機。
常笙在洛杉磯有一幢房子,一輛BMW,日子過得算舒坦。常笙一直想要個兒子,不過三四年過去了,菡的身體並不協作,夫妻之間就有了間隙。這間隙要是在國內,被親朋好友覺察到,可能早就被齊心協力地填補了;可在國外無人理會,一天天分裂得飛快。
常笙平生最恨的東西是安全套,而偏偏又染上了一個嫖妓的毛病。他和妓女無安全措施操作的情景,便成了菡的噩夢。
菡說:“有些男女關係是有毒的,這話用來形容我和常笙的關係,再恰當不過。”
她離開了常笙,打點行裝來到了得克薩斯。
“你那時沒想過回中國嗎?”本傑明問。
菡搖搖頭:“不知道回去能做什麼。”
“我一直想象中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那你該到中國看看。”
“社會主義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我不懂政治,所以不會解釋。”
本傑明微笑起來。
吃過午餐後,本傑明帶菡去“StateFair(州集市)”。集市上遊人如織。看賽馬,看雜技,坐過山車……每到一處,都聽得到人們興奮的叫喊。他們來到集市中的露天劇場,看鄉村歌手樂隊“得克薩斯牛仔”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