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楊貴華自然沒有多少話說,兩人幾乎是沉默著走到了食堂門外。進門之前,賣燒臘的戴妹兒撩了我們一眼。她是打過眼影的,淡青色的眼影,有種蠱惑人的巫氣。以前,她不會這樣看我們,她深知我們去照顧她生意,不是迷她的食品,而是迷她的人,因而顯得很矜持,眼簾低垂著,也不跟我們搭腔。現在,那群人瓦解了,我呢,也失了好興致,不再往她那兒跑,她不得已才費了心思,拋一拋眼風,然而,她的眼風再撩人,我也不想給予回報了。
我的飯食一向簡單,四兩米飯,一份肉絲,足夠。而且飯菜都裝在一隻碗裏,不像別人,飯菜分開,還要小炒什麼的。我有意跟楊貴華不去同一個窗口,這樣做,是為了不讓自己太寂寞。付昕說我寂寞,那是真有些寂寞的,特別是吃飯的時候。我們那群人,剩下的單身漢,付昕是自己做,盛東民則去“紅光滿麵”,聽說他給“紅光滿麵”交了夥食費,一天三頓都去那裏搭夥;來食堂買飯的,雖還有楊貴華,但坐在食堂裏吃的,隻有我一個。
那天我買好飯,偷偷掃視了一眼,見楊貴華還在窗口上,便去角落裏的餐桌上坐了,且背門而坐。我是不想看到楊貴華離去,也不想讓楊貴華出門前看到我孤獨進食的樣子。
可是他沒有離去,他坐到我對麵來了。
我有些不適應,也不相信他會一直坐下去。李冬梅並沒有外出,下課後,我跟她是一前一後回到那排平房裏去的。我朝楊貴華笑了笑,又埋頭吃。
但他動起了筷子,還找話跟我說。
我依然不適應,依然不相信他會一直坐下去。直到把那頓飯吃完,兩人一同去食堂外的水龍頭上洗了碗,又一同往宿舍走,我似乎才反應過來。
到了平房的過道上,楊貴華不再說話了,腳步也加快了。
他開了門,閃身進去,砰的一聲將門閉上。
那些自己做飯的人,這時候還在炒菜,鐵鏟碰擊鍋沿的聲音,趕著油煙四處亂跑。
恐怕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那聲門響。
開門之前,我伸長脖子,往李冬梅的窗口瞧了一下。我什麼也看不見,盡管她並沒拉上窗簾。不知什麼時候,她在玻璃窗上貼了馬糞紙,黑咕隆咚的。她的房門是否開著,人是否坐在裏麵,我不知道。盡管我很想,但沒有理由走到她門口去瞧個究竟。
那之後,連續兩天,楊貴華都是跟我一塊兒去食堂吃飯。
我到底控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他:李冬梅呢?
他像沒聽見一般。
我說,李冬梅今年是不是要報考啦?
報考啥?
她不是一直在準備考研嗎?
他匪夷所思地笑了一下,又專心吃飯。吃了大半碗下去,才說,你從哪裏聽說她在準備考研?
這可把我問住了。我說沒從哪裏聽說,我是猜的。
那天晚上,楊貴華跟我一同去食堂裏吃了晚飯,然後又去上了晚自習輔導課,快到夜裏十二點的時候,他去了“紅光滿麵”。“紅光滿麵”都準備關門了,鑒於他是熟客,又跟盛東民一個單位,老板才破例給他弄了份拌肚條,幾塊豆腐幹,讓他下酒。他這一喝就喝到了淩晨三點過。
老板早就在躺椅上睡著了,是他把老板叫醒的,付了錢,他就走了。
回到平房,他沒進自己的屋,而是徑直走到李冬梅門外,沒有喊,也沒有敲,隻抬腿猛踢。
是用右腳踢的,他那隻腳重,有力。雖沒把李冬梅的門踢開,但那股聲浪,穿牆透壁,一浪一浪地蕩過去,平房裏的人都感覺到了,從睡夢中醒來,翻身下床,跑出來看出了什麼事。李冬梅的門外,包括我的門外,圍了許多人。楊貴華不再踢,隻是罵,隻是數落。他說,你們說她是才女,其實是狗屁才女!她一直都在裝,我早就把她看透了!門上的那副對聯,你們以為是她自己寫的嗎?不是,是她男朋友寫的!她男朋友跟她在同一所大學念書,是個真正的才子,畢業後分回了老家,那地方比百節還要偏遠,分配方案一下來,還沒離校,她就把人家甩了,那副對聯,是她男朋友離校前寫給自己的,她假惺惺地去跟他告別的時候,發現了對聯,拿到百節來盜用。她男朋友不知從哪裏知道了我跟她的關係,給我寫了封信來,說她是條毒蛇,叫我最好不要去碰,我收到這封信,還以為是他嫉妒呢。她開著門讀書,學英語,讓別人覺得她好像隨時都準備離開百節的樣子,其實她的英語水平不及一個高中生!她也根本就沒有離開百節的打算。她做的事,沒一樣是真的,全是幌子——我也成了她的幌子!她跟我好是假,跟孫石平好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