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悲歎並沒有引起我注意。我利落地煮著粥,歎息著想起曾在這間廚房裏發生過的,往昔的快樂,可是馬上不得不拋開這些記憶。回憶起往日的快樂越使我感到難過,過去的幻影越拚命出現,我就把粥攪動得越快,大把大把的麥片掉在水裏。約瑟夫看到我這樣做飯,越來越氣。
瞧!他大叫。哈裏頓,今天晚上可沒你的麥粥喝啦,粥裏沒別的,都是像我拳頭那麼大的塊塊。看,又來啦!要我是你呀,我就連盆都扔下去!瞧呀,把麥片都倒光,你這就算是搞完啦。砰,砰。鍋底沒敲掉還真是大慈大悲呢!
我承認,把粥倒在盆裏時,確實是一團糟。預備了四個盆,一加倫的罐子盛著從牛奶場取來的新鮮牛奶,哈裏頓搶過來就用他那張大的嘴連喝帶漏。我勸告他,希望他用個杯子喝他的牛奶,我肯定說我沒法喝搞得這麼髒的牛奶。那個滿腹牢騷的老頭由於我的話勃然大怒,他再三地跟我說,這孩子每一丁點都跟我一樣的好,每一丁點都健康,他奇怪我為什麼這樣自高自大。同時,那小惡徒繼續喝著,他一邊向著罐子裏淌口水,一邊還挑戰似地怒目睨視著我。
我要在另一間屋子吃晚飯,我說。你們沒有可以叫做客廳的地方嗎?
客廳!他輕蔑地仿效著,客廳!沒有,我們沒有客廳。要是你不喜歡跟我們在一起,找主人去好了。要是你不喜歡主人,還可以回這兒找我們。
那我就上樓了。我回答,領我到一間臥房裏去。我把我的盆放在一個托盤上,自己又去拿點牛奶。
那個老家夥說著一大堆嘟嚷話站起來,在我上樓時走在我前麵。我們走上閣樓,他不時地開房門,把那些我們所經過的房間都看一下。
這兒有間屋子,最後,他突然擰著門軸推開一扇有裂縫的木板門。在這裏喝粥可夠舒服啦。在角落裏有堆稻草,就在那兒,挺幹淨。你如果怕弄髒你那華麗的綢衣服,就把手絹鋪在上麵吧。
這屋子是個舊倉房,有一股濃濃的麥子和穀子氣味。各種糧食袋子堆在四周,中間留下一塊寬大的空地方。
怎麼,你這個人,我氣憤地對他大叫,這不是睡覺的地方。我要看看我的臥房。
臥房,他用嘲弄的聲調重複一下。你看了所有的臥房啦——這是我的。他指著第二個閣樓,跟頭一個的唯一的區別在於牆上空些,還有一張又大又矮的沒有帳子的床,一頭放著一床深藍色的棉被。
我要你的幹嗎?我回罵著。我想希刺克厲夫先生總不會住在閣樓上吧,是嗎?
啊!你是要希刺克厲夫少爺的房間呀?他叫,好像有了新的發現似的。你怎麼不早說呢?那麼,我要告訴你,別費事啦,那正是你看不到的一間屋子——他總是把它鎖住的,誰也進不去,除了他自己。
你們有一個好得不得了的家,約瑟夫。我忍不住說,還有好得不得了的一群成員。我覺得從我的命運跟你們聯在一起的這天起,世界上所有的瘋狂都聚集到我的腦子裏來了!不過,現在這些話說了也沒用——還有別的房間嗎。看在上天的份上,趕快把我安頓在什麼地方吧!
他對於這個懇求沒有搭理,隻是固執地、沉重緩慢地走下木梯,在一間屋子的門口停下來。從屋裏家具的上等質料看來,我猜這是最好的一間了。那兒有塊地毯——挺好的一塊,可是圖案已經被塵土弄得模糊了。一個壁爐上麵貼著花紙,已經掉得一塊塊的。一張漂亮的橡木床,掛著很大的猩紅色帷帳。帷帳用的材料是貴重的,樣式也是時新的,但是明顯被人粗心大意地使用過——原先掛成一隻花球的帳簾,給扭得脫出了帳鉤,掛帳子的鐵杆有一邊彎成弧形,使帷帳拖在地板上了。椅子也都殘缺了,有好幾把壞得很厲害。深深的凹痕把牆上的嵌板搞得很難看。我正想下決心進去住下來,這時我的笨蛋向導宣布:這兒是主人的。我的晚飯到這時候已經冷了,也沒有胃口,忍耐也耗盡了。我堅持要馬上有一個安身之處和供我休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