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著,想著,悲悲切切地過了一會兒。鍾敲了八下、九下,我的同伴仍然來回踱著,他的頭垂到胸前,而且一聲不響,隻是偶爾迸出一聲呻吟或一聲心酸的歎息。我傾聽著,想聽到屋裏有女人的聲音,我心裏充滿了狂亂的悔恨和淒涼的預感,我終於忍不住出聲歎息著,哭了。我這是第一次當著陌生人的麵哭起來的,直到恩蕭在我對麵停住了他那規規矩矩的散步,而且以如夢初醒的驚奇神情盯著我。趁他恢複了注意力,我就大聲說:
我走得累了,想上床睡覺!女仆在哪裏?要是她不來見我,就帶我去找她吧!
我們沒有女仆,他回答,你就自己伺候自己吧!
那麼,我該在哪兒睡呢?我抽泣著,我已經顧不上自尊心了,我的自尊心已經被疲勞和狼狽壓倒了。約瑟夫會帶你到希刺克厲夫的臥房去,他說,開開那門——他在裏麵。我正要遵命,可他忽然捉住我,用最古怪的聲調說:你最好鎖上門,上了門閂——別忘了!好吧!我說。可是為什麼呢,恩蕭先生?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故意把我自己跟希刺克厲夫鎖在屋裏。
看這兒!他回答,從他的背心裏拔出一把做得很特別的手槍,槍筒上裝著一把雙刃的彈簧刀。對一個絕望的人,這是個很誘惑人的東西,是不是?我每天晚上都要帶這個上樓,還要試試他的門。要是有一次我發現門是開著的,他可就完蛋了!就是一分鍾之前我還想出一百條理由使我忍下去,但我還是忍不住要這樣做,是有魔鬼逼著我去殺掉他!你去反抗那魔鬼吧,愛反抗多久就多久,但是時機一到,天上所有的天使也救不了他!
我好奇地細看著這武器。我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我要是有這麼一個武器,就可以變成強者了。我從他手裏拿過來,摸摸刀刃。他對我臉上一瞬間所流露的表情覺得驚訝——那表情不是恐怖,而是貪婪。他猜忌地把手槍奪回去,合攏刀子,又把它藏回原處。
你就是告訴他,我也不在乎,他說。讓他提防,替他防著。我不明白,他身受危險,可你為什麼並不驚慌。
我為什麼要驚慌?希刺克厲夫對你怎麼啦?我問。他有什麼事得罪了你,惹起這麼怕人的仇恨?叫他離開這個家不是更聰明些嗎?
不!恩蕭大發雷霆,要是他想離開我,他就要成為一個死人啦,我會因此而殺死他,我要他留下,如果他走了,我失去一切,就沒有挽回的機會啦!哈裏頓不是要作一個乞丐嗎?啊,該死的!我一定要拿回來:他的金子,我也要;還有他的血!地獄將收留他的靈魂!有了那個客人,地獄要比以前黑暗十倍!
耐莉,你以前給我講過你的舊主人的習慣。他分明在瘋狂的邊緣上了,至少昨天晚上他是這樣的。我一靠近他就哆嗦,相比之下,那個仆人的毫無教養的壞脾氣反倒讓人舒服些。他現在又開始他那悶悶的走來走去了,我就拔起門閂,逃到廚房裏去。約瑟夫正在彎著腰對著火,盯著火上懸著的一隻大鍋,還有一木盆的麥片擺在旁邊高背椅上。鍋裏的東西煮開了,他轉過來把手朝盆裏伸。我猜想這也許是準備我們的晚飯,我盡管餓了,也不能容忍約瑟夫的手伸到粥盆裏,我因此尖聲叫出來,我來煮粥!我把那個盆挪開,使他夠不到,而且脫下我的帽子和騎馬服。恩蕭先生,我接著說,叫我伺候自己,我就按照他說的做。我不在你們中間作小姐,由於我怕我會餓死的。
老天爺!他咕嚕著坐下來,摸著他那羅紋襪子,從膝蓋摸到腳腕。又要有新鮮的差使啦——我才習慣了兩個東家,又有個女主人到我頭上來啦,真像是時光流轉,世界大變哪。我沒想到過有一天會有人討厭我煮的粥——可事實就近在眼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