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姐姐……怎麼站這兒啊?我們也有一陣兒沒見了,小初還真有些想姐姐了呢。”何小初鶯聲燕語,挽了佳人的手徑自向大廳的中央走去。佳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何小初親昵自然的動作,被她一路拉著向前走,周圍開始有記者的相機在閃。別說這何小初還真是做演員的材料,演的還真像!佳人心裏的忐忑不覺更重了幾分,苦笑在心。
“妹妹的新片《紅塵笑》不日就要開機了,到時姐姐定要來客串一把,替妹妹捧個場啊!”當著一大群的記者,何小初媚眼如絲看的佳人直覺得汗毛根根倒豎。
“到時等小初的新片上映,我一定去電影院給你捧場。演戲就算了,隻怕是我一出鏡,人家原本想看的也都要被我給嚇跑了。”佳人玩笑般輕語,不動聲色的回絕了她的提議。原來從自己踏進這摩天廳開始就已經落進了一個圈套。
“哎——姐姐這是看不上妹妹的片子還是看不上妹妹我這個人呐?”何小初心底裏恨眼前這個女人恨的牙癢癢,麵子上卻還是笑顏如花。這明明是她的生日會,為什麼要讓這個女人出風頭?但俗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讓她現在還隻是個小明星,為了上戲老板的話不得不聽,隻好賠了笑臉,強作歡顏,為他人做嫁衣裳!
“……”佳人用餘光掃了眼那群等著看好戲的記者,心道:“齊天紀看來是都算好了啊!”隨即一橫心說道:“哪裏,我是怕自己一個俗人,汙了妹妹那麼好的片子。既然妹妹不嫌棄,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到時我一定去,還請妹妹多多指教。”應下了何小初的提議,兩人又被記者們要求著擺了各種親密無間的姿勢拍了許多照片。
酒會一直持續到十點多才散場。佳人躲過如狼似虎的記者們,匆匆走出了酒店大門。深深的吸了口外麵的空氣,卻見一輛黑色轎車不偏不倚的停在了自己身前,車門被從裏麵“啪”的一聲打開了。佳人定睛一看,車內帽簷壓的極低,唇邊斜叼著雪茄的男子不正是她找了一晚的齊天紀嗎?
佳人不怒反笑,走上前,俯身、上車,坐在齊天紀旁邊,一言不發的望著他。齊天紀卻是笑得意味深長也不看她,對著前座吩咐道:“英租界,布朗醫院。”
“多謝齊老板!”佳人道了聲謝,隨意的將頭靠在椅背上,神情看起來頗有幾分輕鬆愜意。
“沈小姐,你知道我最欣賞你身上哪一點嗎?”齊天紀笑意更深,不高的聲調中透著盎然的興味。
“願聞其詳。”佳人也不著急,看了他一眼,淺淺言道。
“我就是欣賞你身上這份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悠然勁兒。看著讓人既喜歡的心疼又討厭的牙癢。”齊天紀朝著空氣中吐了口煙,繼續說道:“言歸正傳,沈小姐可是有什麼想要問齊某的?”
“我想知道的,齊老板未必願意說。那我又何必自找沒趣。還是謝謝齊老板看得起我,又給我一個拍電影的機會吧。”佳人口不對心的說著,心道:“誰知道你葫蘆你裏賣的什麼藥!老狐狸!”
“哈哈——沈小姐真是聰明人。而我齊某人——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齊天紀笑得愈加放肆,濃重的煙草氣息彌漫在車內。
車停穩後,沈佳人開門下車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醫院。齊天紀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醫院的門後,唇畔是一絲冰冷的笑意。
對街的陰影裏兩個黑衣的男子此刻正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呸!這女人還真是交友廣泛啊!看見沒?車裏麵那位,那可是上海灘上的響當當的一主兒——影業霸主齊、天、紀。”瘦高個兒的禿頂男子對今晚無法下手心存氣憤。
“老大,您消消氣兒。這裏畢竟是英國人的地界,就讓她再如意一晚。”五短身材的馬臉男子一臉諂媚的進言。
“也隻能這樣了。我們走!”禿頂說著將手中的煙頭在石柱上碾滅,兩人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午夜寂靜的街道上。
佳人躡手躡腳的推門進了病房,卻見程瀾正一臉打趣的注視著她踮腳縮肩的模樣。幹脆大踏步的走到床前,一臉不善的打算開始教訓他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卻沒想到程瀾先開了口。
“桌上有包子和粥,先吃了再說話。”程瀾從前也是經常應酬的人,他清楚在那種場合是吃不飽的,一句話出口,佳人的氣就全沒了,唇角漾起了笑意,輕輕坐下,借著月光打開飯盒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程瀾就那麼靜靜的看著這個一身優雅裝扮的女子吃的兩腮鼓鼓,微翹的唇瓣上光亮亮沾滿了油花兒,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柔軟幸福。此刻的程瀾覺得——就這麼看著她,一生一世,足矣!
佳人卻是吃的愜意,一連吃了三個包子,喝掉米粥,然後一臉滿足的到處找東西擦手。程瀾適時的抬手,一塊雪白的手帕就出現在佳人眼前。佳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抓過手帕就往臉上抹。
圓月無聲,脈脈溫情含在一顆顆微涼的肉包子中,浸潤在軟糯的米粥中,無需言語,自是細水長流,暖人心脾。
吃飽喝足,佳人打著嗬欠,在程瀾的病床邊找到舒服的姿勢,合上了眼。程瀾也安然睡去,唇角笑意微散。
月落日升,又是繁忙的一天。
上午九點,申報館內到處都彌漫著油條、豆漿的香味。
“煙茹,下班後有事嗎?一起去蘭馨看戲吧。修仁好不容易幫忙搞到的票。程先生來上海的頭一場——《鎖麟囊》,你的最愛。一起去吧?”陸天舒在走廊裏遇見一臉黯然的季煙茹,一臉興奮的說道。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季煙茹抱著一疊稿件,淡淡的應了聲繼續朝前走。
“這是怎麼了?我們季大小姐也有不想看戲的時候?!前兩天不是還在為見到那個神秘的作者高興的像個孩子似的,現在這是怎麼了?倒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陸天舒見她神色不對,存心想逗她開心。
“其實也沒什麼事。天舒你知道嗎?餘燼他……已經結婚了,而且……他太太就是那個夏季淑媛大賽的亞軍,聞名不如見麵,真個是錦繡如花的女子呢。”季煙茹故作不在意的說著,語氣卻是掩不住的透著些許失落。
陸天舒聞言一愣——名媛大賽?第二名?那不是佳人嗎?!難道說……餘燼竟是那程家少爺?這……也未免巧了些,“你說的是……沈佳人?”她不敢相信的問道。
“對,就是那位沈小姐。”季煙茹點頭承認。她還不知道那位沈小姐就是陸天舒婆家的小姑。
陸天舒聽到此處反而好奇起來,“煙茹,你是怎麼知道沈小姐是他太太的?你見到了?還是他告訴你的?”
“我親眼見到的。他們……嗨,不說了。我還要去交稿子呢。”季煙茹想起那夜的情形,心裏一陣苦澀,話頭就此打住。
“佳人她……為什麼呢?”陸天舒因著之前離婚協議的事對程瀾的印象很差,她不明白佳人為什麼回去找那個把她趕出家門的男人,再說現在的他們已經算不上是夫妻了。
正在陸天舒思索不出頭緒的時候,佳人正走在去往錦盛茶行的路上,她今天運氣不好,一路上都沒有遇見人力車,隻好沿著街道一路走來。
“希望程淵不要等急了才好。”佳人一邊思索著,一邊加快了腳步。卻在下一刻突覺頸後一痛,眼前一黑,下一刻身子就不受控製的傾倒下去。沈佳人失去意識的身子被兩個短打男子一把扶住,迅速的拖進了一輛汽車。車啟動,飛快的消失在不遠的街角處,街麵上依舊車水馬龍……
29、第二十九章
當沈佳人當街被不明人士載走之時,錦盛茶行的經理室程遠陽和程淵父子二人正進行著一場爭鋒相對的談話,不,應該說是“爭吵”。
“沒什麼可說的。我告訴你,若不是那白家小姐看上了那你這幅皮相,死乞白賴的求著他爹,想那白世奇眼高於頂怎麼可能看得上現在的程家。既然白家好不容易同意了,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程遠陽的語氣一如往常——決絕、肅戾,每個字出口都是板上釘釘、不容轉寰。
“這……”程淵似乎在任何事情麵前都能夠保持他冷淡疏離的冰顏,即使是麵對他的父親。頎長的身型挺拔的立在沙發前,不動聲色的啟唇卻隻吐出一個字,接下來是語意不明的、長長的沉默。
“這什麼這?我告訴你,不要再想著像上次那樣在私底下耍什麼花樣!要不是因為你上次耍的花樣,沈易也不至於到現在還和我連話也不說,我們也不至於在如意借不到錢。”程遠陽想起這事兒就氣不打一處來。最近還真是事事不順呐!是不是真的該聽
“可是……”程淵的聲音提高了,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無波,讓人聽不出喜憂,但兩抹劍眉卻皺了起來,在眉心處鎖成了一個深深的結。
“沒——有——可是。”程遠陽轉過一直背對著程淵的身子,意味深長的說道,結束了這場隱隱彌漫著火藥氣息的“談話”。程淵漠然的轉身,在父親深邃莫測的目光注視下走出了房間……
“白安妮是比沈佳人更適合你的結婚對象,相信爹的眼光吧。更何況——好馬不吃回頭草。”程遠陽一邊想著一邊端起桌上的祁紅,淺綴了一口又緩緩放下。仿若蘭花的清香在空氣中絲絲彌漫,久久不散……
“你的眼裏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人家的錢吧。還眼光?哼——”
程淵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頭枕著椅背,望著天花板上交錯的木椽出神。桌麵上無糖的黑咖啡飄散著不同於茶葉的濃鬱香氣——讓人上癮的、魅惑的香味。他猛的坐起身,從兜裏掏出懷表——十點了,她遲到了!兩個小時了,不會出什麼事吧?心、煩、意、亂,程淵端起手邊還冒著熱氣的棕黑色液體,一飲而盡。舌尖傳來的苦澀和灼燙讓他清醒了不少。算了,也許是有什麼事吧,那我就一個人去好了。程淵起身,皺著眉頭走出茶行,向著今天需要拜訪的第一家商行走去。而這天在上海灘,被煩心事困擾著的人卻絕不止程淵一個。
申報館。副刊編輯室。
“到底去?還是——不去?”季煙茹對著剛印出來還散發著油墨香的報紙皺起了眉頭。第二十九章……還有兩章,然後……就沒了。怎麼辦呢?要去找那個人嗎?要怎樣去麵對他呢?季煙茹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張清俊溫潤的笑臉,以及那一夜那個女子轉身離去時那張笑臉在霎時閃過的深入骨髓的不舍……原以為自己是幸運的,以那樣偶然的方式尋到了他,卻沒想到卻終是——相遇太晚。徒留下“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寸寸遺憾在心底。略帶著尷尬的回憶,讓她鼓不起再相見的勇氣。隻是……《葬愛》怎麼辦?如果停載的話,不單是眾多的讀者,隻怕連主編也不會放過自己,何況她也舍不得這樣精彩的文。
季煙茹煩躁的把僅剩的幾頁稿子丟在桌上。風清骨勁的字在微黃的信箋上述說著未完的故事。好吧,這是為了工作!攥了攥拳,推開座椅,季煙茹一臉視死如歸的堅定,蹬、蹬、蹬幾步踏出了報館的門。
“時候也差不多了,就今天吧。去告訴那老頭吧。雖說不是什麼大事兒,但也夠他火冒三丈的了。”齊天紀愜意的倚著床頭,雪白的絲質襯衫完全敞開透出精壯的軀體,一側的領口上一個紫色的唇印分外鮮明。
男人指尖的印度雪茄一點點燃燒,紅色的小點兒在瞬間化作灰白的煙灰,零落飄散。裝飾奢華的臥室內,被翻紅浪,一室旖旎,煙霧繚繞,混合著情欲的氣味以及煙草的香氣。倚在齊天紀身側香肩微露的女子已算不上年輕,眉目之間卻自有一股風流嫵媚的成熟嬌豔,恰似一朵嬌嫣的紫玫瑰,絲絲繚繞的如瀑長發散在男子裸露的小腹上,染了紫色蔻丹的蔥白指尖緩緩的在男子的腰間畫著並不規則的圈兒,媚眼如絲,春色撩人。
“聽到沒?倒是有點反應啊。”略帶著倦怠的聲音傳來,齊天紀抬手撫上女子纖巧光潔的下巴。
“知——道了,我中午就去‘拜訪拜訪’那隻母老虎,保證下午老爺子就會知道。沁然那小妮子,還真是可憐呐!”此刻的秦婉貞聲音甜膩語氣中卻是十足的嘲弄,絲毫不見平日程家三太太的一絲影子。
“得了!你這個小妖精什麼時候也有心情同情別人了?嗯?”齊天紀吐出最後一個煙圈,翻身吻上了女子紅潤的唇瓣。兩具身體交纏在一處,不多時隨著女子的嬌喘吟哦以及男子粗重的喘息,剩下的隻有一室春光無限。
一間昏暗的房間,三個狼吞虎咽的大漢,劣質燒酒混合著梅菜扣肉的氣味——這些就是沈佳人睜開眼時看到的景象。想要張嘴說點什麼,卻在下一刻發現自己的嘴一直是張著的,隻是說不了話——因為裏麵被一團布塞得死緊。同樣自己的手腳也被綁在自己正坐著的靠背椅上,無法動彈分毫。
被綁架了?!恩,是被綁架了。佳人萬分不願的認清了明擺在眼前的現實。不滿的發出了一聲類似小貓嗚咽的“嗚嗚——嗚嗚——”的聲音想要引起那三個正吃得不亦樂乎的家夥的注意。
“吵什麼吵!給老子安分一點!”一個滿臉橫肉的家夥嚼著飯轉頭衝著佳人含混不清的嚷道。
“就是!這可是洪幫地盤!我們可不管你是不是什麼名媛美人,你還是安分點等我們分堂長來,說不定還能活命。”另一個麵黑似鐵的青年嘴角掛著米粒隨聲附和道。
佳人覺得自己的肚子開始叫了,心道:“你們就不會給我點兒吃的嗎?就知道自己吃,真是太過分了!”無奈之下幹脆闔了眼,不斷想著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了洪幫這個在上海灘“鼎鼎大名”的黑幫卻是毫無頭緒。雖說程家的生意上也和幾家有洪幫背景的商鋪洋行有往來,但是大家的來往也僅限於生意,自己也沒在什麼地方讓他們的商號吃過虧,到底為什麼會遭此橫禍呢?
這兵荒馬亂年月的大上海,當真是魚龍混雜。各種黑幫勢力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起來,其中勢利最強的就是青幫和眼前抓了她的洪幫。這些黑幫勾結軍閥、商人甚至政府高層,勢利龐大,人員眾多,其金錢來源更是廣泛。綁票富人勒索贖金是最一般的手段。同時他們也私販鴉片,走私各類稀缺的貨品,如盤尼西林、進口槍械等等。當然有時也會幫有需要的有錢人做一些殺人、綁票、討債……等等替人消災的勾當,所收的費用自然也是不菲的。
佳人猜測洪幫這次也是做“拿人錢財幫人消災”的活兒,但不知道是誰想綁架自己,也不知道對方意欲何為,隻能等著那個他們口中的頭目來見她了。哎!還好早上程瀾逼著她答應今晚由沁然陪床,她回家好好睡一覺。現在看來好好睡是不可能了,不過至少省的他擔心。但是那也要盡快出去啊!哎!被綁在這裏多耽誤工夫啊!真是的,什麼上海灘第二大幫派?!做事就不能講究點效率嗎?為什麼我被綁了這麼久還沒人理?佳人氣鼓鼓的亂想,若不是嘴裏被塞著布巾,她一定會放聲大叫——“快來人呐!!”
“來人呐!快來人呐!”季煙茹驚慌失措的呼叫聲引來的當然不是黑幫打手,而是一身白衣匆匆跑來的季煙葦。
“小妹,你不要這樣,冷靜點!這隻是暫時性的呼吸不暢,我已經注射了藥劑,很快會沒事兒的。”季煙葦神色冷靜的把針管裏的藥推進程瀾的肌肉,轉身安撫自己的小妹。
十分鍾後,季煙茹一臉擔憂的望著臉色稍有緩和的程瀾,吞吞吐吐的說明了催稿的來意。程瀾依舊笑得風輕雲淡,聞言輕點了頭表示自己很願意把那個故事寫完。
“隻是……我想要給它一個不再憂傷的結尾不知可否?”程瀾的聲音沙啞中透著隱隱的溫柔,如同窗外和煦的陽光,靜靜聽來讓季煙茹覺得溫暖舒適,不覺放下了一直徘徊在心頭的別扭與尷尬。
“你的意思是以喜劇結尾?”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這個從題目開始,一直彌漫著悲涼氣氛的故事怎樣才能給它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而且在開篇的楔子裏不是寫下了這樣的話嗎?葬愛——這兩個字,分別含著“死”“心”二字,題目也被讀者們自然而然的理解成“心成灰,愛已亡”的意思。這要怎樣讓它不是個悲劇呢?”
“是呀!死心、死心……就當作是死心塌地的去愛吧。總之我會盡力趕稿的,季小姐請放心。”程瀾神色迷離的說道。唇邊朦朧的笑意淡如煙嵐卻久久不散……
30、第三十章
日薄時分,程遠陽從大房太太蘇錦繡的夏芙苑走出來的時候,唇邊的髭須輕輕的抖動著,僵硬的挺著背,臉色鐵青的向自己女兒所住的安芷苑走去。截住了正打算出門的程沁然。
殘陽晚照,美人遲暮。人已老,珠未黃的程家大夫人蘇錦繡半個身子斜倚在門廊上,手中絹扇輕搖,望著程老爺離去的方向,臉上浮出一抹猶帶妖嬈的得意笑容。冬蒲苑裏,秦婉貞正慵懶的小口啜飲著產自峨眉山的峨蕊茶,靜靜等待著這場由她導演的好戲緩緩的拉開了大幕。
夕陽的餘暉落不進彙司林路路西這棟白色英式洋房的地下室裏。沈佳人饑腸轆轆的等了一天,終於在天漸漸暗下來的時候,一個敞著汗衫全身黑衣短打的男子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嘴裏的帕子被猛然拽了出來,沈佳人一邊活動著已經麻木了的腮幫子,一邊上下打量著來人。
“滬上名媛?咂……長得還真有幾分顏色。就是太多事了點兒。知道為什麼綁你嗎?嗯?!”調高了聲調,男子拿腔拿勢的開口說道,滿嘴的酒氣噴在佳人臉上。
“……”佳人沒說話,輕輕搖了兩下頭,偏頭避開那股讓人反胃的氣味。
“聽說如意錢莊是你們家的?”男子摩挲著下巴,饒有興趣的瞧著沈佳人。
“你們想要錢?”佳人此時才不動聲色的問道。
“錢?有人會給的,隻是需要沈小姐你配合一下,不要再多管閑事了。”男子一邊說著一邊似是有些心神不寧的回身向門的方向瞄了幾眼。
佳人聞言,心裏也就了然了——看來真是有人花了錢,洪幫動了手。她隻是不明白自己這是礙了誰的事,也不言語,等著聽他的下文。
那男子正要開口,卻被兩聲突兀的敲門聲打斷。
“誰啊?滾遠點。”衝著門外就是一聲大喝。敲門聲立刻停了。
然而正當他滿意的轉回身的時候,敲門聲卻又再次響起,不緊不慢響了三聲。接著響起的是一個男子悠閑的聲音——“魯大昇,連我也進不得嗎?”
屋內的男子聞聲臉色大變,轉身小跑著到門邊,一把拉開了門閂。沈佳人也抬頭向門口望去。來的人是一群,一共五六個,當先走進來的男子西裝革履,身後跟著的幾個男子都是清一色的玄色短打,看樣子是他的手下。
“……”沈佳人看著來人微微一愣,開口時確是幽幽的一聲感歎:“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周雲深在看到沈佳人的瞬間,臉上閃過一絲愕然,隨即立刻吩咐手下幫她鬆了綁。半個小時之後,一間不大但裝飾溫馨的屋子裏,佳人一邊大口的吃著炸醬麵,一邊含混的回答黎雨莎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雨莎,你安生點兒,先讓沈姐好好把飯吃了。”周雲深帶著一臉愧疚拽了拽黎雨莎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光顧著自己興奮問個不停。
佳人咽下最後一口麵,撂了筷子,心滿意足的摸摸重新鼓起來的肚子,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二人。
人生真是奇妙。偌大的上海灘,上一次她救了他倆。這次……是他們救了她。隻不過她從未想過黎雨莎這個看上去甜美純真的傻女孩兒居然是洪幫大佬黎天呈的掌上明珠。而周雲深現在不但是黎家的上門女婿也是洪幫地位不小的分會大哥。當初雨莎喜歡上了被父親派來保護她周雲深,兩個人相約私奔,黎天呈一怒之下,打算演一出轅門斬子,於是乎動員幫眾四處尋找,嚴懲不貸,才有了佳人和李慶時後來在弄堂裏與他們相遇時二人的狼狽。現在也算是雨過天晴了。黎天呈終是拗不過女兒,心不甘情不願地勉強接受了周雲深這個土小子做自己的上門女婿,誰料之後卻是越看他越順眼,漸漸的也就開始著力培養起來。
“真想不到……你們是……。”佳人望著眼前的一對璧人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至少她是沒事兒了,雖然這事兒還有很大的一部分情況她還沒有弄清楚。不過總會清楚的,不是嗎?
“佳人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不敢告訴你就是怕你知道了就不敢理我了。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歡幫派。姐姐你別生氣,雲深哥一定會替你出氣,好好教訓那個姓魯的。我保證!”黎雨莎一臉鄭重,眼睛水汪汪,可憐兮兮的扯著佳人的手不放。
佳人伸手攬過黎雨莎,笑意溫存,目光裏卻是點點蒼涼,抬頭對上周雲深依舊如男孩子般清澈的眼眸,“這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一定得弄清楚。你……能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