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春草、秋霜(2 / 3)

他忍不住又瞧向那屍首,那人大概三十出頭,一張臉黢黑,瞪著雙眼睛,嘴也微張著,像是有天大的遺願,臨死都在掙紮叫喚。他的兩額都刺著字,卻有些烏暗不清。他壯著膽彎腰湊近了些,左額上刺著“步軍第三指揮武嚴營”,右額上是“升補步武營”。剛才那人看來沒認錯,這人真的是步武營的。

他正要直起腰,卻一眼瞧見那人胸口衣襟裏露出一角白紙,像是信封。他有些好奇,左右瞅瞅並沒有人,便飛快抽出那信封,一眼看到上麵幾個字,驚了一下:梁興教頭親啟。

這人竟認得梁興,而且有信要送給梁興?梁興眼下似乎惹了大麻煩,才躲在黃鸝兒家。這人難道是為送信而被殺?

曾小羊又朝兩邊瞅了瞅,忙躲到旁邊柳樹下,偷偷拆開信封,取出裏頭的信紙,藏到腿邊偷瞧。裏頭的字跡十分粗拙,落款人是洪山。信裏有一半字曾小羊都不認得,隻看了個大概,似乎是這人打問到一個叫倪光的菜販,又提到了雙楊倉。

一看到“雙楊倉”,他更是驚了一跳,慌忙疊起那信紙塞進信封中。雙楊倉十萬石軍糧一夜消失不見,這是天大的事,難怪這人會被殺。難道他是在幫梁興查探這事?曾小羊不由得猶豫起來,不知道該把這信放回去,還是該偷偷拿去給梁興?但若是拿去給梁興,一旦讓人知道,自己怕也會像地上這人。

急急思忖間,他不由得又想起小和尚弈心那句“一念生春草,片心動秋霜”。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是生春草,而非動秋霜。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像竇老曲那樁事,欠一輩子良心債。

想著春草,他忽然念起黃鸝兒,黃鸝兒便是隨處動念,隨處能生春草的人。她既然肯幫梁興,把梁興藏在家裏,自然知道梁興該幫。我既然拿不定主意,便該信黃鸝兒。

這時,去軍巡鋪的那人和兩個鋪兵急衝衝趕了過來,曾小羊忙把那封信藏進懷裏。等兩個鋪兵走近時,他忙迎上前:“兩位大哥,勞煩你們守在這裏,我得趕緊去報官。”

兩個鋪兵雖不情願,卻也點了點頭。曾小羊道了聲謝,拔腿就往虹橋跑去。也不管那兩人是否納悶,他報官不往城裏去,反倒往城外方向跑。

丁豆娘跛著腳往家裏慢慢走去,心裏一陣陣傷歎、發寒。

第二回到虎翼營,竟遇見了郭深的弟弟郭沉,借他之力,叫出郭深的親隨,問出了一件極要緊的事——有人要殺莊夫人,院門的鑰匙竟是從她丈夫郭深這裏拿去的。

想殺莊夫人的,恐怕是那個叫焦智的人。莊夫人臨死前一天上午,郭深獨自騎馬出營,應該是去蓮花樓見了那個焦智,鑰匙恐怕正是那時給了焦智。莊夫人自然是多少知道了些內情,那天上午才急匆匆去蓮花樓尋丈夫和焦智。

那個焦智是什麼人?為何要殺莊夫人?郭深又為何要把鑰匙交給焦智?讓他潛入自己家中,去殺自己的妻子?他或許是中了焦智的奸計,才誤把鑰匙交給焦智。

郭深不知道妻子是被雲夫人誤殺,董嫂頂替了莊夫人,又被焦智誤殺。他隻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妻子性命,自然悲悔之極,因此那晚回到家中,才會把妻子的衣裙拿出來擺在床上,算是對妻子的悼念吧?做出這等事,他自然再沒活下去的道理,便用妻子的衣帶上吊自盡。

悲歎之餘,丁豆娘心裏也隱隱有些發慌。她原先認定有人要殺莊夫人,一定與被擄走的孩子有關,但現在看來,主謀者是那個叫焦智的人,他似乎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被莊夫人察覺,才動了殺念想滅口。

若那個焦智和孩子被擄無關,那我該怎麼辦?丁豆娘心忽然被掏走了一般,頓時慌茫茫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往哪裏去尋回兒子。剛才在虎翼營和郭沉分別時,郭沉說他們兩個分頭再去打問、尋找那個叫焦智的。可那個焦智若和孩子無關,我還打問他做什麼?

她走出東水門,腳腕腫痛得實在受不得,身心更是虛乏到一步都邁不動,便硬挨著走到旁邊護龍橋的橋欄邊,靠在那裏,氣都喘不上來,像是要死一般。好不容易才歇過一口氣,一個婦人忽然朝她快步走來:“丁嫂?我到處尋你!”

她忙抬眼一看,是當初自己隊裏那個叫桑五娘的。桑五娘瞧著也是滿頭大汗,一臉疲憊。丁豆娘像是照著鏡子瞧見了自己一般,心裏一陣悲,強打起精神,勉強應了一聲。

“丁嫂,你知不知道那個明慧娘在哪裏?我們必須找見她,你知不知道?她根本沒有子女,卻裝作孩子也被擄走,混進咱們隊裏,不知道打什麼鬼怪主意。她丈夫姓盛,也是個鬼鬼怪怪、有陰沒陽的人。咱們的孩子被擄,一定和這對夫妻有關。”

“你從哪裏知道的?”丁豆娘一驚。“你先別問這些,最要緊的是,必須找見這對夫妻。”“她似乎住在羊兒巷,咱們趕緊去!哎喲!”丁豆娘一伸腳,腳腕立刻一陣鑽心痛。

“我已經去羊兒巷尋過了,他們夫妻兩個許多天沒回去了,一定是逃走或躲起來了。你這腳是怎麼了?你這樣哪兒成?這雙腳還得留著尋孩子呢。我先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