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春草、秋霜(3 / 3)

桑五娘極有氣力,一把抓過丁豆娘的胳膊,肩著她上了虹橋,慢慢走到魚兒巷家門前。院門關著,推不開,裏頭閂上了。丁豆娘連拍了一陣,裏頭都沒有動靜。她扒著門縫朝裏望去,一眼正看到堂屋,不由得一個冷戰,想驚叫都叫不出聲,身子一軟,頓時昏死過去。

梁興一夜未睡,天快亮時,才略打了個盹兒。聽見身後傳來輕微腳步聲,他又立即醒了過來。回頭一瞧,是黃百舌,他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黃百舌看了一眼牆角地上蒙著布單的死屍,目光中雖有些畏忌之色,人卻盡量持著鎮定。

梁興看到,心裏頓時升起歉意:“黃伯,您起來了?為了我,讓你們平白受這些驚嚇。我這就去報官,讓他們將屍體搬走。”

“你不能去,還是讓我去。再說時候還早,官府還沒有人。鸝兒也已經起來了,隻是不敢到前麵來,正在後頭置辦早飯。她也怕你亂走動,讓我來看著你。”

梁興聽了,越發過意不去:“出了人命,我想躲也躲不成了。這事由我而起,自然該由我去了結,哪裏能再勞煩您?”

“你若再說這些見外的話,莫說我,鸝兒若聽見,怕都要著惱,衝出來嚷呢。”

梁興心頭又暖又愧,正不知該如何對答,院門忽然敲響,隨即傳來曾小羊的聲音:“黃伯伯!鸝兒!”

黃百舌忙示意梁興藏在門後,而後出去帶上了門。梁興聽著他走到院門邊,撥開門閂開了門,接著,曾小羊在門邊低聲說了什麼,隨即院門重又關上,黃百舌引著曾小羊推門走了進來。

“梁教頭——”曾小羊神色有些緊張,剛要開口,一眼瞥見牆角地上那具死屍,忙問,“這是啥?”

黃百舌忙打斷:“這事先擱一擱,你不是說有要緊事見梁教頭?”“哦,對了,這個給您,我是從一具死屍身上找見的——”曾小羊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遞了過來。梁興接過一看,是寄給自己的信,字跡並沒見過。他忙取出裏麵信紙,先看最底下落款,是粗拙的兩個字,洪山。他忙抬頭問:“小羊兄弟,你剛說是從一具——”

“屍體!這個寫信的洪山昨晚被人殺死在汴河岸邊,脖子上這麼長一道口子。”曾小羊用手比畫著。

梁興頓時驚住。他與洪山雖然隻在雙楊倉會過那一麵,但言語神色之間,均能看出,洪山是個誠摯之人,足可信賴托付。自己卻太大意,沒有防備對手會偷襲暗殺。洪山自然是查問到了緊要信息,被對手尾隨殺害。梁興心裏一陣悲悔,不由得望向地下那姓盛的屍體。昨夜,他還在為義之分歧對錯而疑惑,這時卻湧起一陣恨意。不論這姓盛的一夥兒為何而戰,這邊夜襲民宅,那邊殺害無辜,均是陰狠卑劣之舉,絲毫不配談義。

他忙展信細讀,洪山似乎並沒有讀過多少書,文句笨拙,時有別字,但寫得極詳實。梁興連讀了兩遍,才了知其意。洪山果然查到了要害證據。在雙楊倉,梁興與他約好,若查問到什麼,便讓曾小羊傳信。洪山恐怕是擔心曾小羊口傳有誤,才特地寫了這封信。而殺他之人恐怕沒有料到他會寫信。

看著信紙上那些粗拙卻有力的字跡,他心裏越發感念痛惜洪山,忙抬頭要問曾小羊詳情,曾小羊卻已不在堂屋裏。黃百舌朝廚房指了指,隨即便聽見廚房裏傳來黃鸝兒氣惱的聲音。梁興忙和黃百舌一起走到後邊廚房,見曾小羊歪垂著頭,斜靠在門框邊,一臉愧怕,不時偷望一眼黃鸝兒。黃鸝兒則揮著手裏的鍋鏟,朝曾小羊指指戳戳地質問:“你說,你動了什麼歪念?說啊!”

“鸝兒,你這是怎麼了?”黃百舌忙問。“他剛才一進來,就賭咒發誓說,從今往後一定誠心做人,絕不動一絲歪念。他說這話,自然是動過了歪念,跟賊說自己再不做賊了一般。我就問他動過啥歪念,他卻蹭著那門框,像隻掉進油缸裏的老鼠,剛爬出來似的,左扭右歪地,就是不肯說。”

“我也是為你,才動了歪念。”曾小羊低聲說。“為了我?你瞧我眼睛歪的,還是鼻子歪的?讓你走路打偏、睡覺落枕?”“是我自己想歪了,我想著多掙些錢,好讓你穿些好錦好繡的衣裳……”“爹!你聽他!”黃鸝兒跺著腳,幾乎要哭起來。“小羊,你究竟做了些啥?”黃百舌忙問。“我啥都沒做,我隻是想掙些錢。”曾小羊屈叫起來,聲音有些抖。“誰不想掙錢?”黃鸝兒朝著他嚷起來,“你娘在盡力掙錢,我爹在盡力掙錢,我每天繡帕子、繡鞋麵,也在盡力掙錢!我們掙的每一文錢都清水一般幹淨,用起來也走大路一般敞亮。你起歪心掙的錢,花用起來能安心?”

“我雖起了歪心,可還沒掙到錢……”曾小羊聲音又變得極低。“你究竟做了啥?你若不說,從今再別踏進我家門半步!”黃鸝兒嚷道。“我隻是……我聽我娘說,清明那天,我那個遠房表哥楊九欠從米家客店前的河水裏撈出一隻大鐵箱,偷偷抬進店裏,卻把那空鐵箱留給了米店主。我疑心楊九欠一定得了財寶,就想從他那裏詐些錢出來,可等我去找他時,他已經被人毒死了……鸝兒,我在河神麵前賭誓,我真的隻動了這個歪念,再啥都沒做。”

“真的?”

“真的!”梁興心裏有事,先還沒有太在意,但聽到最後一段,心裏一驚,忙問:“是清明什麼時候?”“清明正午,河裏鬧神仙之前沒多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