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義兄、故交(2 / 3)

“哦?怎麼?”“你小地方的人,不知道這京城的凶險。京城人專會欺負外鄉人,尤其像你這樣的,木頭木腦的,一看就知道是頭回來。你走路若不小心撞別人一下,不訛你一貫、兩貫錢,絕不放你走脫。就算你不撞人,那些人也要來撞你,照樣賴你撞了他。”

“啊?我堂兄從沒說過……”“他好好一個人,到了京城,就變成殺人凶徒,自然不跟你講這些。你住在我這裏,算你有福。若換另一家,當即就扯著你去見官領賞了。”“啊?”

“你堂兄殺人潛逃,你是他堂弟,總能扯上些絲絲繭繭的牽連。這京城裏頭,最屬衙門裏那些人凶狠,不管你什麼人,隻要進了那裏,沒有百十貫錢,休想好好出來。”

“啊……”蔣衝越聽越怕。“所以說,要想囫圇個兒地回去,就別在這裏久留——”蔣衝望著店主,發覺他目光中似乎藏著些什麼。

施有良選了虹橋西邊的程家酒肆,這裏視野寬,正好看河景。兩人進去坐下,梁興知道施有良愛吃魚,便先要一尾鮮魚,店主卻說這兩天魚行斷了貨,隻有醃魚。

“醃魚吃它做什麼?”施有良皺了皺眉,“我看廚房門邊掛的那兩隻兔子還新鮮,配些薑蔥、豉醬燒一隻來,這季節萵苣和西京筍都好,各炒一碟。隻有咱們兩個人,這些盡夠了。今天過節,就喝頭等羊羔酒吧,依你的量,先打一角。”

施有良一向節省,梁興也沒有多少錢,相識幾年,梁興常去施有良家吃飯,出來吃酒點菜,則都是梁興付錢。兩人早已默契,沒有什麼爭讓。

店家先斟了兩碗煎茶,施有良呷了一口,問道:“我聽著高太尉差你去領今年的新火了?”

“不過是跑腿幫閑。”梁興苦笑一下。“怎麼?看來他是真器重你,接下來該會有好差事了,你總算能施展些抱負了……”

“多少人搬金馱銀,候在他府門外,好差事哪裏平白就能輪到我?這一陣,我這肚皮裏都要悶出蟲來了,又不好跟別人說去——”梁興把這幾天在太尉府坐冷凳的事說了一遍。

“至少領新火還是差了你去,這也算是件要緊差事——對了,來的路上我聽人議論,說許多大臣從宮裏領的新火,在途中被鬼怪搶了,不知是真是假。你沒遇著吧?”

“哦?其他人也被搶了?”梁興一驚,剛要講自己的事,店家端了酒菜上來,他便停住了嘴。店家將碗筷、酒瓶、酒盞和一碟麻油萵苣一一擺好,謙笑一聲,轉身離開了。梁興先取過酒瓶斟了酒,和施有良連飲了三杯,這才壓低聲音把新火被搶、偷盜佛燈的事講了出來。

“搶火的真是鬼怪?”“行動極快,並沒看太清。不過瞧著狗臉狗尾,形貌的確怪異可怖。”“難道真是年景不好,鬼祟紛紛出來警示?”

“施大哥也信這些?”“我也惶惑,說不信,卻又做不到全然不信。前一陣京城擄走那些幼兒的食兒魔,聽說形狀就像黑犬。”

“我當時也想到了這個傳聞……”梁興又一陣心悸,不願多想,便笑著又勸了兩杯酒,“施大哥,我用佛燈換禦燈,這算不算是三十六計中的‘李代桃僵’?”

“嗬嗬,兵法中,‘李代桃僵’是舍小救大。不過從本義來說,是桃李並生,受了蟲害,李樹代替桃樹僵死,是舍己救人之義,佛法也有割肉食鷹。你這計策更近於‘偷梁換柱’。而且,這法子太險,萬一被高太尉察覺,這一生前程恐怕就毀了。”

“擔上這樣的事,無論如何也不好過。丟了新火,罪過更大,我也隻是兩罪相權取其輕。還好,頂著禦賜的名頭,人都難得多想,算是蒙混過去了。三十六計中的‘樹上開花’便是這個道理吧?做些假花在樹上,花雖然假,樹卻是真,人信了樹,便難得懷疑樹上的花。”

施有良不由得笑起來:“你果真成了兵法癡,要緊關頭,竟還想著這些。”“哈哈,當初不正是大哥引我入魔?來,敬大哥一盞,感謝大哥引領教導之恩!”

梁興的父親原是個農家之子,卻極想讀書,但鄉裏連一張字紙都難得見到。隻有一家上等豪戶延請了一位老儒,在家中教養子弟。他父親便時時去山林裏打些野味,去孝敬那豪戶,這才得了恩允,農閑時跟著他家子弟一起學習。他讀書極勤,兩三年下來,斷續識了上千的字,熟讀了幾本經書詩文。後來家鄉遭了大旱,為怕饑民生事,賑災之餘,朝廷沿用舊例,招募青壯男子投軍。他父親沒有其他出路,便去應募。他身量還算高,又常年務農,有些氣力,勉強中了格,入了步軍。

娶了妻,生下梁興後,他父親等兒子略略知事,便要教他認字。但梁興生性活跳,一刻都坐不住,隻愛爬牆翻梁、舞拳使棒。到七八歲時,執意要跟著軍中教頭學武。他父親沒奈何,隻得定下規矩,每天認一個字,才許他去學武。梁興心眼靈,記性好,一個字看過兩三遍,就能照著畫出來。每天為去學武,他清早睜開眼就喚父親教他認字,片刻之間,就完了當天的課。

大宋軍製,為讓將卒習山川、熟地理、慣風霜、識戰鬥,各處禁軍在京城、陝西、河北沿邊及其他路州不斷遷移輪換,叫“更戍法”。梁興的父親時常更戍在外,沒法日日監督,梁興卻生了個耿硬性子,自己答應了的事,決不反悔。父親去更戍,他便四處尋認得字的,每天求人家教他一個字。幾年下來,竟認了兩三千字。隻是,這兩三千字隻記在心裏,全是死字,難得用到。隻和朋友歡聚時,偶爾填寫幾句詩詞耍樂。

直到結識了施有良,勸導他文武並濟,才能有大作為,並送了他一套官定武經七書《孫子》《吳子》《六韜》《三略》《司馬法》《尉繚子》《李衛公問對》。梁興起先還並不在意,但展卷一讀,頓覺極有滋味,從此入了迷。

他敬過酒,斟滿後才又說:“《孫子兵法》開篇就說,‘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緊要關頭,正是兵法該用之處。”

“有道理,倒是我隻當作死書來讀了。”“大哥是文士,自然用不到它。我是武人,本該時時琢磨,一旦臨敵,才用得上。對了,這一向忙亂,沒顧上打問,東南戰事如何了?”“短短三個月,方臘便聚集了十萬之眾,攻占數十郡縣。朝廷十五萬大軍前去征討,目前隻奪回了杭州,勉強贏了幾場小戰……”施有良深歎了口氣。梁興本就滿懷鬱氣,聽了更增氣悶。施有良酒力淺,已經夠了。梁興便自己連飲了幾杯:“平日訓練時,那些兵士便軟手軟腳,全都得了癆病一樣。這樣的兵,打得了什麼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