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古琴玉飾(3 / 3)

瓣兒後半路一直聽著他講屍體,病死、老死、毆死、毒死、溺死、勒死……種種死狀的不同、屍體的變化、瘡口的征兆……越聽越驚歎,沒想到其中竟會有這麼多學問,聽得入迷,竟不覺得怕。

兩人聊得正興起,卻已經到了董修章家門前,一座小宅院。

姚禾敲了半天門,才見一個矮瘦的老人來開了門,看布衣短衫,應該是董家的老仆人吳泗。

姚禾上前問道:“老人家,董朝奉可在家中?”董修章官階為從六品朝奉大夫,現在太子府中任小學教授。姚禾連問了兩遍,才發覺吳泗有些耳背,又大聲問了一遍。“在!你是?”吳泗大聲應道。“我是開封府的,來問董朝奉一些事情!”姚禾大聲回複。“哦,請進!”吳泗引著他們進了院子,到了正屋,“你們先請坐,我去喚老相公!”

瓣兒看院裏屋中,一片冷清蕭索,院子裏落葉未掃,淩亂滿地,屋中到處是灰塵,桌上還擺著兩碟未吃完的菜和半碗米飯,旁邊牆上一大片油湯印跡,還粘掛著些菜葉米粒。董修章妻子已亡,晚年得子,卻又早夭,家中又隻有吳泗一個老仆,這晚景實在太過淒涼,她心中一陣傷惋。

椅子上也蒙著灰,兩人便沒有坐,站在門邊等候。一會兒,吳泗扶著董修章出來了,董修章目光呆滯,頭發蓬亂,滿臉密布鬆弛的皺紋。他因年高昏聵,上個月董謙死後不久,已被勒令致仕,卻仍穿著綠錦公服,已經很久沒洗,胸前盡是油汙。

姚禾忙上前叉手拜問:“董朝奉,晚輩是開封府的,來問一些事情。”董修章茫然望著姚禾,待了片刻,忽然惱怒起來:“開封府?我兒並沒死,我兒去學裏了,正在用功應考。要找也該是國子監或者太學學正,開封府找我做什麼?難道是我兒高中了?他中了第幾名?狀元?榜眼?探花?前十名也好!不,管他第幾名,隻要考中就好!對了,我記起來了,謙兒中的是第二甲進士及第!”

吳泗在一旁皺著眉、搖著頭,瓣兒知道董修章神智已昏,近於瘋癲,問不出什麼來。便悄聲問吳泗:“老人家,我們能跟您聊聊嗎?”

吳泗沒聽清,先一怔,但隨即明白,轉頭扶著董修章到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塞到董修章手裏:“老相公,飯還沒吃完,你慢慢把它吃完。”

董修章攥著筷子,低頭叨念著:“謙兒既然中了,照例是該外放到路州做判司簿尉,恐怕就要接我去上任,我得吃飽些。”他大口刨飯吃起來。“兩位請隨我來。”吳泗引著姚禾和瓣兒來到旁邊一間小房,陳設隻有一張床,一隻櫃,一張小桌,兩把高凳,也布滿灰塵,到處塞滿了雜物,應該是吳泗的臥房。吳泗拿帕子擦淨了凳子,讓姚禾和瓣兒坐下,自己弓著背站在一邊問道:“那案子查得如何了?”

姚禾忙請他坐到床邊,才大聲道:“這案子太棘手,仍在查。”吳泗歎了口氣。瓣兒也盡力放大聲,問道:“老人家,董謙除了曹喜和侯倫,還有什麼朋友?”

吳泗望著瓣兒,有些疑惑她的身份,不過並沒有多問,大聲道:“我也不清楚,除了曹公子和侯公子,其他朋友沒來過家裏。”

瓣兒又問:“他出事前有沒有什麼異常?”連喊了兩遍,吳泗才答道:“有!這幾個月他看著時常心煩意亂,做什麼都沒好氣。在老相公麵前還能忍著,我隻放錯了兩本書,他就朝我大嚷,小相公自小對我都和和氣氣,從來沒有吼過。”

“是為什麼事?”“不知道,我問了,他不願說,隻說沒事。”“出事前兩天也沒說什麼?”

“那兩天他越發煩躁,回來就沉著臉,飯也不吃,自個兒在屋子裏轉來轉去,還摔碎了一隻茶盅。”

出事前兩天?是因為池了了和曹喜爭執而煩躁嗎?瓣兒又要問,卻因一直大聲喊話,不由得咳嗽起來。

姚禾忙幫她大聲問道:“他還是沒說為什麼煩嗎?”“沒有,他什麼都不肯說。出事前一天傍晚,他拎著一個包袱出去了,說是去會侯公子,很晚才回來。”“侯倫嗎?”

“是。”“包袱裏裝的什麼?”

“不知道,不過看著不重,是軟東西。”“晚上那包袱沒帶回來?”

“沒有。”

瓣兒想起董謙遺物中那束頭發和範樓牆上的題詞,又大聲問道:“他有沒有訂過親?”

“沒有。媒人倒是來過不少,不過老相公大多都看不上,好不容易有看上的,小相公卻又不願意。老相公從來不會勉強小相公,所以至今沒選中一家。”

“出事前一晚,他回來也沒說什麼?”“那晚回來後,他進門就沉著臉,也沒跟我說話,就回房去了。我看他的燈燭一直亮到後半夜,偷偷瞧了瞧,他一直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像是在為什麼事犯愁。第二天,他一早就出去了,再沒回來……”

吳泗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嘶啞吼叫:“你們竟敢背地裏說我謙兒壞話!”

董修章站在門外,怒睜濁眼,抓起手中的拐杖,顫著身子衝進來就打。瓣兒正坐在門邊,驚叫著跳起來,姚禾忙護到她的身前,那拐杖打到了姚禾的肩上。幸好吳泗趕忙過去抓住了董修章,董修章不停掙著仍在叫罵:“我謙兒是進士出身,連皇上都愛惜他,你們這些草頭麻鞋下等男女竟敢叫他的名字?”

姚禾一邊說著“老伯,多有冒犯,晚輩這就走!”一邊護著瓣兒快步出了門,逃離了董家。

瓣兒騎著驢,慌慌行了很久,心仍劇跳不已,幾乎要哭出來。想著姚禾替自己擋了一杖,瓣兒扭頭問道:“方才那一下打得痛嗎?”“不痛,老人家能有多少力氣?倒是你,嚇到了吧。”姚禾微微笑著,目光如暖風一般。瓣兒輕輕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難怪人都說世間最悲,莫過於老來喪子,董老伯實在不容易——”“是啊。”

“為了他,咱們也得把這案子查清楚。我想現在就去探訪一下侯倫。”“好,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