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啟東雙唇緊抿,目光在王銓張沉山身上一轉,又轉回來。半晌,終於慢慢放開手。看情勢王張兩人並不願和江白夜鬧翻,自己畢竟隻是一個外人,而且他也不覺得江白夜會讓自己見到梅卿。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件事隻能暫且擱下不提。
想到那天梅卿決絕的樣子,顧啟東心中又是一痛。若是梅卿願意走,他何必對這些人妥協?他隻恨梅卿的性子為什麼要這樣倔強。
“江先生不肯放手,那我也沒有辦法。”顧啟東收拾臉上神色,隻是目光中仍有一絲陰翳,“不過,梅卿的事,我不會就此罷手。江先生,你最好祝願自己以後不要到北平來。”
“我會的。”白夜與他握手,微微一笑,“顧少,希望你一路順風到北平。”
談判完畢幾人離開後,別墅內靜悄悄沒一點人聲,張媽從旁邊屋裏出來,看著窗外汽車離開,慢慢鬆口氣往梅卿的房裏去。梅卿冒雨離開別墅後最終回了江家,張媽過去看過一趟,卻隻得滿心的痛憐和無奈,如今再看到這幾人的情狀,更替梅卿難過。
可憐的小姐,剛離了顧啟東,又碰上和白夜這段孽緣!
張媽擦擦眼角的淚,開始收拾梅卿遺留在屋裏的東西,衣裳鞋子裝了幾件,張媽提著包裹茫然看了一圈,樣樣都想帶,又似乎沒什麼真正有用的。躊躇半晌,她目光落到書桌抽屜上,心裏一動,過去將抽屜裏梅卿的手槍拿出來揣在懷裏。槍身貼著胸口冰涼,大熱的天,張媽卻不由打個寒顫。
總不能讓梅卿再受一次在北平那樣的苦楚。張媽心一橫,拎起包裹便急匆匆往華格皋路趕去。
時間已經快到晚上,白夜還沒有回家,張媽跟門口看守的兩個人招呼一聲便進了梅卿的房間。房間裏沒有開燈,一片暮色,梅卿坐在窗邊發呆,張媽一看到她,眼淚又要下來。
“小姐。”顫著聲音叫了一聲。
梅卿回過頭來,眼神在暮色中仍顯銳利。見是張媽,她渾身一鬆,輕聲說:
“張媽,你怎麼又來了?我上次不是說要你回老家去麼?”
“小姐……”張媽放下包裹疾步走過來,近看更覺梅卿臉上笑容慘淡,她心中又痛又憐,“小姐,你說什麼傻話!你現在在這裏受苦,我怎麼能扔下你回去?”
“你留在這裏又有什麼辦法?”梅卿將張媽的手從臉上拉下來,微微一笑,“張媽,你不用管我了,如今什麼都變了,他不是我哥哥,這裏不是我家……我總要找機會離開的,你不是他們江家的人,不必留在這裏。”
張媽聞言更是淚如雨下,梅卿自然不會屈服於白夜,她要離開,離開到哪裏去呢?總不會留在上海了,她們這一分開,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況且如今白夜這樣迫她,還有什麼法子能離開江家?隻希望不要再惹出以前在北平的事。
“小姐,你先不要急,”張媽一邊抹淚,“我去找元老板幫忙,或者再去求求少爺……說不定……”
“張媽,你不要去找師哥,我不能連累師哥,等這裏事情了了我再去找他——更不要去求江白夜!”梅卿冷聲打斷她,“總會想到辦法的,我決不會被他這樣強迫一輩子——張媽,你不要管我了,今天就走吧,或者你想在這裏做下去也好,隻是我離開以後就不會再回來了,可能顧不上你。”
“小姐,都這會了你還管我做什麼?你不在了,我待著這裏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回老家去,反正我也老了,做不了了。”說著將自己帶過來的包裹給梅卿看,“小姐,這裏是我帶給你常用的東西,你要是走的話,千萬記得帶上,還有……這個……帶著防身……”
梅卿從張媽顫抖的手裏接過包裹,裏麵赫然是她忘在外灘的配槍。梅卿慢慢將手槍從裏麵拿出來,暮色中烏黑槍身發出淡淡幽光,襯著她的白皙雙手,格外鮮明的顏色對比。
張媽看著梅卿的神情,不由自主又想起北平的事,她心中一突,連忙抓著梅卿的手將手槍塞回包裹裏,緊張地說:
“小姐,你可千萬別作出什麼傻事……這個給你防身……”她不由後悔自己將這槍拿過來,雖說是給梅卿防身用的,但到了緊要關頭,誰知道會出什麼事?恐怕梅卿自己也控製不住自己。若再出一次意外……張媽心裏一緊,不敢再想下去。
“張媽,你不用替我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梅卿對張媽笑笑,“時候不早了,你要走就快走吧。”
張媽眼淚模糊地看著梅卿,她一手帶大的孩子,終究還是要離開,而且是在這樣淒楚的情況下。梅卿強硬了幾日,如今對著張媽,也突然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淚水,依在張媽懷裏哭了起來。
“張媽,我真恨……真恨……”到底恨什麼?梅卿終究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