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這倆不靠譜的家夥走了約莫一千來米的樣子,四悶子家門口早早聚滿了很多人。
四悶子家境不算好,哪怕是十幾年前,家家都窮。但他家窮確乎有些不堪入目,院子門就是兩扇木頭柵欄圍起來。鎖就是條鏈子在扇呼著的左扇門上掛著,院牆全是泥胚大磚頭,一個有二三十斤那種。牆很矮,七歲半的我都能翻過去。牆頭上住著仙人掌,都有些幹了。是怕別翻牆而過嗎,話說,這門一腳都能踹開,人家行竊還用的著怕爬牆。
門外站著許多人,都紮蹲成群的,到不像是來參加葬禮,倒像是來參加婚禮。倆老家夥不靠譜的把我推到門內,三紅旗對著西屋一指,“喜爺就待那屋,二兄弟,拿出來響糖給你三哥我嚐嚐!”三紅旗笑嗬嗬的拿出小康點一根,吧嗒的抽了口。
“你個不要臉的壞三,連小孩吃的玩意都要。咋,昨兒個,三嬸子奶都讓你兒子舔完啦,沒給你這個壞三留點!”三娃子猥瑣的笑著,抽著嘴裏的煙鬥,拍了三紅旗的肩膀一下。
“你個賴三娃,開恁三叔我嘞玩笑就能吃飽啦!”三紅旗笑罵著,把我使勁兒往院子一推,指了指西屋。“二兄弟,去,去,沒看喜爺那邊兒有響糖還有大魚。你回來抱個大紅魚,讓俺二嬸子給你燉著吃!”
“俺爹啦!”我抬頭往西屋一掃,四悶子家西屋方圓兩三米都沒站著人。
按那時候的習俗,西房又叫西席。要擱在古時候都是富貴人家留給家教先生們的雅房,比東偏房要稍高些,比堂屋要矮上半寸。寓意是尊師重道,家裏除了主人便是先生最高。紅喜事還好些,一般主人家都是在世的,西房管帳的幾個先生還不顯得那麼重要。尤其是像白事,哪家的客該做哪兒,哪家的客沒到,哪家的客拿了什麼禮。哪家的客禮重了,哪家的客禮輕了,都要一一記錄在案,都是將來主人家能用得著的東西。
現在有很多不懂規矩的人亂請西房,請來的西房又不懂規章。因此造成主人家喜事變哀事,白事變亂事。親戚三步遠,生死不回頭這種事情比比皆是。我幹爹,爺爺都是這種事兒的行家,老媽老爹也懂得不少,所以我倒是常常問這些事兒。我爺常跟我說,西房是最難的事兒,不僅要得活人同意,也要得死人答應。
我常常問他,您不是不信鬼不敬神的嘛,爺爺總是笑笑摸摸我的頭道:“咱們老祖宗的規矩,幾十年,幾百年都是這樣一輩輩傳下來的。我爺爺那會兒就有這規矩,我希望你孫子那輩也有這規矩。”接著他總是起身拿出家譜翻來覆去,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規矩就是規矩,該忌諱的一定要忌諱,安生才能安樂!”
爺爺文化水平其實不高,上過三年私塾,後來國家改革,又上過幾年學堂,便是村子裏那會兒少有的讀書人了。但文化不高的爺爺說的話很多現在想想都很有道理,更有很多到現在我已經算是有名的叩棺人的我一絲兒都沒讀懂。老人便如一部先賢的古書,有些話需要吃一輩子的。
言歸正傳,我掃尋了一眼周圍。院子裏站的些大老爺們,大部分算是來吊孝的。也站著些婦女來看熱鬧的。圓圓的圍成一個大圈,我小孩子心性。從人堆裏擠到最前沿,那會兒村裏村外的人都很好,對小孩子都極為容忍。甚至開小賣部的我奶奶輩的婦女還從兜子掏出塊五分錢塊的糖塞到我嘴裏,並笑著給摸摸我的頭。
靈堂布置的有些簡單,米半的四方桌子。上麵擺著一塊大大的相框,裏麵的相片應該就是四悶子了。相片裏的他穿的很幹淨,隻露出從肩膀到頭頂這麼些地方。照片中的他笑著,隻是顯得有些悲傷。
有很多人臨老了就會去拍張照片,據爺爺說以前那會兒照相的認很少,都要到縣城裏照,很折磨人的。他說他小時候聽更老一輩的人講,怪早以前哪會兒人死之前都是找畫師畫像的。正兒八經的畫師誰也不肯做這種買賣,後來就有一部分落魄的畫師,走街串巷的專門給這些快死的人畫像,這就是鬼畫師傅的由來。
隻是科學發展了,有了照相之後那個職業又不是什麼藝術類的,便消失了。現在不僅連婚禮,甚至葬禮都可以承包了。現在什麼年頭別說給死人照相,連淨麵隻能五服人才能做的事兒,都承包出去了。我總感覺爺爺在說我這個職業,還好我從來都把它當成副業,也不願意去幹。現在實行火葬了,別說叩棺人了,也就哭喪漢,扶靈人稍微還能過活。像抬棺匠,叩棺人這種職業基本上也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