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據說前些年有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有一個人做十個碟子八個碗的氣魄。老爹一向是家裏的主廚,老媽的飯菜我自十三歲以後第一次做飯以後就取締了她家庭主婦的位置。老姐除了會攪和一手不起泡的白麵稀湯之外沒啥別的做飯手藝,而這一手還是家裏忙的時候她做飯練出來的。
“昂”我撇著嘴,做到床梆子上,看著黑白電視粗劣的人物頭像。老媽織著毛衣,一會兒睡著了。我心躁動著,偷偷摸摸地跑出堂屋,出了院子,輕手輕腳的關上大門。
跑到大街上,大街那會兒還沒修鄉村公路。土路一過車牛,就塵土飛揚。街上人有些多,有五個成一群的,有三兩個紮堆的。
過來和我說話的人,現在還活的很好。許紅旗,村裏人很多人都叫他三紅旗,或者壞老三。他比我爹還有大不少,但和我同輩。穿的以前的老粗布褂子,嘴裏叼著一根小康,吧嗒吧嗒的抽著。
“吆,這不是咱莊上的大詩人嘛,咋,今天沒騎俺二叔脖子上背唐詩啊!”他說話的間歇,把煙夾在手裏,頤指氣使的樣子就很欠揍。
我撇了他一眼,撅了撅嘴,就要往東去。“找俺二叔,還是去找喜爺啊!”他又吧嗒一口煙,都抽到煙頭快燙到手了,也不舍得丟。他說的喜爺,就是我爺爺。
“俺爸!”我抬起頭,看著他。他臉雖洗的幹淨,也蓋不住在地裏打轉莊家人專有的粗糙。頭剛洗了,用的不是肥皂就是洗衣粉,看起來很幹澀。洗的有些發白的藍色粗布袋褂子,老粗底子厚厚又嶄新的黑布鞋,看來是不經常穿的,褲子是老粗布條紋褲。
他吧嗒一口煙,似乎火燎到了指尖。往地上一丟趨滅,“走,二兄弟,我領著你去找喜爺!”他湊過來,就要牽我的胳膊。我往後退了退,靠著藍磚修的牆,置疑的看著他。
“你看咱們大詩人還知道害羞嘞,三娃子跟你二叔學學!”他調笑著比他還要大上一些頭上泛白色的弓腰老頭。
“滾你個壞老三,唉,咋就讓人輩長嘞。”說話的老頭抽著個老煙鬥,每抽一口,就吐出股子煙。抽了兩口走到我麵前的牆邊,敲敲手裏的煙鬥。“二叔唉,二爺,和喜老爺爺都待東頭四悶子家幫忙嘞。恁一家子倆老爺們都給四悶子他家裏幫忙。三伢子還能不給你仨響糖嚐嚐。(響糖:下葬還有死去的人過三年擺的一種貢品。塑成神仙魔鬼的樣,為了保佑死人在路上能安寧。我們那兒有歌子說:碎響糖,碎響糖,路邊的野鬼先嚐嚐!)
“那管唄,不過恁待會得給我再搶倆!”我低頭想了一下,又抬頭囁喏了一會兒道。
“管!三娃子,你看看你二叔這聰明勁兒,這將來定是能成大學生!”三紅旗牽住我左邊胳膊,右邊胳膊被三娃子牽著。我踢啦著腳下的碎坷垃,跟著他們往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