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條滲血的繃帶
他已經離去
在古巴,在南美
到處仍閃動他的影子
一支槍
一隻雨水與汗水打濕的背囊
一顆貝雷帽上的紅星
照著獅子鬣毛般的
蓬鬆的黑發
大胡子埋著自由的種子
多霧的山穀間有飛湍的河流
翻滾的烏雲中有鷹的閃電
密林草莽裏有跳動著光斑的豹子
在那裏到處都可聽見人們
用這些強大的生命
喚他的回聲
無須再探究
他是勝利的失敗者
亦是失敗的勝利者
他和他的夢想
已鐫刻在曆史高處
也不要再問他沾滿泥濘的靴子
哪條是回家的路
他用愛浸透這個世界
世界便到處都是他的故鄉
哦,格瓦拉少校
我想和你討論
大地枝頭的露珠
如何滴下來
黎明,太陽又怎樣
上升
2010.12
琴弦停止了顫動
—— 悼聯合國和平大使、意大利著名歌唱家
盧恰諾·帕瓦羅蒂(1935.10.12-2007.9.6 )
當所有琴弦
停止了顫動
一團火一般強大的生命
熄滅了
一顆唱著歌的巨星
隕落了,再不歌唱
使匆忙旋轉的地球
先是一怔,接著
睜大閃著淚光的眼睛
世界,便被風暴般的哀痛
淹沒了
一個時代的產兒
靜靜地,靜靜地
永遠睡在這不寧靜的
世紀的搖籃中
在這個強權紛擾的世界
難道人們隻能聽
孩子驚恐的哭叫和
槍炮的轟鳴
在導彈爆炸、烈火騰起的間歇
難道人們不該享有
自由歡樂的歌聲
但他粗糙的牛皮靴
再不能從一片大陸走到另一片大陸
用美的旋律呼喚和平
把愛送給
阿富汗戰地的孩子
讓歌聲擁抱
巴爾幹廢墟下滴血的心靈
從英國海德公園到
紐約中央廣場
從巴黎埃菲爾鐵塔到
北京故宮
從北方雪嶺凝著堅冰的透明的森林
到南方廣袤的草原、太陽和海島
把泥土般質樸的民歌
送給人民
把生活的力量
人間友誼的花朵
鄉村教堂的鍾聲和燭光照亮的
頌歌、情歌和挽歌
送給人民
為一度凋零的古典音樂殿堂的歌唱
注入新的生命
當他一襲黑禮服、一方白手帕
飛舞起來,覆蓋大廳
那是他以人類的語言和
大自然天籟的合聲
飛躍在世界最高頂峰
使激情從每個座位上
跳起來
一顆顆心便被
巨大的美的幸福
消融
他以音樂的精神之光
蔑視滾過街道的重炮
他知道建設新世界
除了鈾和石油
更需要詩和歌這些
超越死亡元素的強大的生命
哦,至今我國
古長城的磚石
仍回響著他的脈搏和歌聲
那高亢透明的旋律
似刺穿霄宇的閃電
他大地般寬闊的胸膛
大張的手臂
仍在那兒
狂飆般飛動的投影映出
當噩耗的颶風
沉寂下來
人們的驚愕和突發的劇痛
麻木下來
他飛揚的眉宇
洪亮的喉嚨
顫動的大胡子
平靜下來
他的臉,像
麗日下秋的田野和
大海上寧靜的黎明
他的生命分明是
一粒飽滿的稻穀
一隻在枝頭沉思的成熟的蘋果
或一顆閃耀海底的星星
現在
他帶著人類數不清的
不同語言的驚異和讚美以及
相同表情的歡呼和掌聲
帶著家鄉河水的聲音
回到了故裏
那是他出發的地方
他從容地閉著嘴唇
向白晝、黑夜和泥土
靜靜地交回他的生命
五大洲大開的窗口擠滿的
都是不同膚色的悲戚的臉和
一雙雙張望的眼睛
當他的靈柩移往墓地
所有纏著黑紗的音符
都一齊張開翅膀
廣場,又響起他激越的歌聲
他身邊,這時
美利堅的鈴蘭花
法蘭西的紫羅蘭
德意誌的薔薇
我的祖國的黃菊花
一齊開放了
一麵紅白綠三色的巨大的國旗
從摩德納上空垂下來①
輕輕地、輕輕地
覆蓋了他,覆蓋了
埋在他大胡子裏的
他對生活的愛
對生命的渴望
他數不清的未了的夢
他所創造的奇跡、榮譽和
留給人類的永恒的笑容
一腔凍結在休止符上的血
又重新燃燒起來
滾動,騰飛,跳躍
照耀在世紀的黎明
2007.9
注 在他的葬禮上,意大利空軍九架飛機從他的故鄉摩德納上空飛過,施放出紅白綠三色彩煙,覆蓋在郊外蒙塔萊·朗格內墓地上空。意大利人以這種最高禮遇表達了對他們心目中英雄的崇高敬意和讚美。
悲壯的遠征
——紀念中國工農紅軍長征七十年
這個已沉沒的英雄時代的光輝,使人感到有必要用詩來表現和紀念它。
——【 德國 】 黑格爾
波濤馱著曆史
奔騰流去
也許有一天
星星會枯萎滑落
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
中國廢墟上那段斷代史
卻永遠不會沉沒
大地上一道滾滾岩漿
映紅天宇,劃破暗夜
成為人類史上一則英雄傳奇
一篇大寫的紅筆勾勒的序文
一群為拯救祖國尊嚴
為尋找人類良知和真理的人
用鐵錘鍛打刀槍
用鐮刀收割五穀
當他們再沒有呼吸的權利
音樂從高音滑向低音
便毅然進行了一場
艱難的遷徙和悲壯的遠征
那時,一個人的生和死距離很短
那時,必須要重新認識時代、社會和曆史
中國大地上的點點星火
便凝成一篇肅穆的宣言
就是這個赴湯蹈火的大群
就是這群視死如歸的好漢
沒有糧食、沒有武器、沒有藥品
隻有赤裸裸的頭顱和滾燙的熱血
頭顱和熱血是真正海拔的含義
當然,還有理想高過頭顱
當然,還有信念熱過鮮血
飛機大炮的圍追堵截
險山惡水的困厄攔阻
都打不散、摧不折、阻不住
草灘泥潭,冰山雪嶺
犬吠荒村,雞鳴午夜
硝煙撲打著紅旗
沼澤跳蕩著篝火
一雙雙堅定的目光閃在茫茫大野
一雙雙草鞋跋涉在地平線上
誰也記不清經曆了多少次戰鬥
戰勝了多少次死亡
凡走過的地方
每個腳印裏都高昂著
鐵的意誌,沿路
咯血的杜鵑都是火的種子
當一群鷹在雲中劃出閃電
歌聲滑過夜空
驚醒了歐洲和北美的記者的筆
世界的每雙耳朵
便聽見了亞洲東方古大陸上
一個苦難民族奮起的聲音
烈火在暗夜發出炸響
像黃河找到大海
鐵流彙聚到一座小城
紫色的馬蘭花便開放了
兩萬五千裏的野草、槍聲、親情和淚水
都留在了身後
隻有炮火風雨啃剩下的
一顆顆頭顱,一根根脊骨
以及一派太陽般磅礴的精神
在黃土高原上
發出鑽石般的光芒
照亮遠方,迎接輝煌的誕生
喜馬拉雅山和黃河都說
真該感謝這些英雄
揚子江和昆侖山也這麼說
中國大地每個人都這麼說
真該感謝他們
連同他們的大刀、火銃和
一棵棵野菜、一粒粒鹽巴、一捧捧河水
乃至一雙雙踏爛的草鞋
如今,仍能聽見他們
踏過大地的回響
對於那些黎明前倒下的先烈
那些數不清的沒有名字的年輕的先輩
我們所有的黑鍵和白鍵
都為他們哭泣過
但他們不願看見
我們紅腫的眼睛
也不願我們
用青銅或大理石紀念他們
他們隻想成為一粒草籽
讓心髒和誓言一起
埋在時間的漩渦深處
比大地還低的地方
他們願化成泥土
活在自己的祖國
他們使我們
改變了對生命價值的認識
猶如東去的流水
改變了我們對哲學的理解
如今,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
故事的情節和細節
悲壯與艱辛
都已成為我們小說影劇的素材
成為孩子們睜大眼睛傾聽的神話
但這仍很不夠
不能隻把那條路
折疊起來夾進史書
應該把它展開鋪在腳下
以金子的品質和岩石的硬度
打造生命的成熟和生活的意義
把它寫成史詩
像一麵淩空的旗幟
飄在頭頂
2006.10
南海之戀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曾去南海,遍訪了西沙的永興、琛航、金銀、珊瑚、東島、石島等島嶼及其附近一些荒無人跡的礁灘,得詩,集為 《 南海 》,一九八二年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近一時期,南海風雲激蕩,時時想起那次訪問。
一
地球很小,而海很大
從天邊滾過來
藍色的大水呀
我的南海,煙波浩渺
它以柔軟的手臂和胸膛
緊抱著我們
古老的大陸和
一片片多幻想的島群
一片片明明滅滅的礁灘
站著的,坐著的,躺著的
都選了自己最好的位置
你日夜搖著、拍著
這些親昵的兒女
用乳汁哺育它們
並以愛向它們講述
生命的價值
使它們在風浪裏長大
在太陽眼裏,它們
結成燦爛的星座
在曆史眼裏
都是莊嚴巍峨的大陸
二
記得麼,三十多年前
我乘一隻小艇去看你
感謝熱情的鰹鳥
以激情的旋舞迎接我
並展示自己的驕傲和存在
接著,你便給了我
隻有那裏才有的
最純粹的陽光
最潔淨的空氣
最率真淳樸的原生美
巨大的寂靜中
聳立著
深邃邈遠的時空
浩瀚磅礴的宇宙
湛藍湛藍的天空
湛藍湛藍的海水
在凝固又滾動的湛藍的油彩間
燃燒著一麵鮮紅的旗幟
五星紅旗,祖國的旗幟
我揣一包黃河岸邊的菜籽
背一袋長城腳下的泥土
輕輕敲你們的小窗
久違的南海
我生命的鹽和火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