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終於見到了
你和你們，我的
第一眼是激動和憐愛
第二眼是愧疚和痛苦
三
你把千裏外盛開的花朵送給我
把浪裏躍動的大星星送給我
你讓我看你胸前
璀璨的珍珠和寶石
婀娜多姿的椰樹
柔媚，是我的姐妹
匍匐著生長的羊角樹
堅強，是我的兄弟
你讓我看水麵滑翔的魚
是飛射的銀箭
沙灘上和我捉迷藏的
小蝦小蟹的頑皮
顢頇的大海龜
也爬上沙灘來看我
海角深處，幻境深處
隻要有一滴水
就活躍著多少可愛的生命
在和地球一起旋轉的生活中
有它們，才能叫祖國
有它們，祖國才繁富而完整
四
你也把暴烈任性的風介紹給我
鐵一般連劈帶砍的
鹹味的狂風和鹹味的暴雨
把我拋高又砸進海底
使長著鱗和鰭的礁灘
轉眼都不知去向
隻海圖空標著它們的位置
天翻海傾的世界，不斷
發出金屬折裂的聲響
仿佛在這裏開始的時間
即將在這裏結束
此刻，我身在何處
我有些恐懼
轉眼，風停雨止
我們愛清潔的島
睜開深情的眼
望著我，笑著
看自己仍站在原來的地方
滿身晶瑩的水珠
顫動著耀眼的光芒
群鳥白色的翅膀
又馱起太陽
上下環舞
頭上，又是個明媚的日子
五
穿過開著大紅花的仙人掌的陣列
我拜謁了戰友的墳塋
熱帶的白晝和黑夜
覆蓋著他們
黑色礁岩和白色珊瑚沙
擁抱著顆顆忠勇的靈魂
沿草根，我聽見傳來他們
心中的聲音和
青春歡樂的喧鬧
鐵青的大劍麻
威武地守護著他們
一顆顆凝在葉片尖刺上的鹽粒
凜然輝耀著
火辣辣的太陽和
這個不安靜的世界
在這裏，浸透我生命的
透明的時間的水
教我認識了自由和尊嚴
也認識了愛和勇敢
淚是酸的，血是紅的
打開的曆史書
永遠也不會關閉
六
從一座島到一座島
從一片礁灘到一片礁灘
我是你的一條魚
恣意地遊弋
在岩縫，我拾到斷網和殘碗
聞到烤魚和酒香
看見前人黧黑的臉膛和
一雙雙遙望遠海的眯縫的眼睛
聽見劈波斬浪的漁歌
從一隻撈自海底的陶罐
我摸到先祖粗糙的手指
他們是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
我是他們子孫的子孫的子孫
猶如排排奔湧的波濤
一代代人延續成
一個古老種族的曆史
一條條相接的脈管裏
流動的是
同一血緣的滾燙的血
望著塊塊纏著海草的船板
反複衝撞長滿海蠣子的礁盤
再敲不開自己的家門
望著無數失去靈魂的殘貝
早已化作泥沙
望著遠海飄來的生活的遺跡
汗的鹹澀、哭和笑
都已化作浪痕水沫
再沒有聲音
時間在不息的運動中
使我想起人的追求、智慧、精神力量
欺騙、掠奪和廝殺
想起曆史、哲學和宗教
感到生命的堅強和美麗以及
生活的艱辛……
七
後來，我投下一隻漂流瓶
向四海送去我的祈禱和祝福
帶著你送我的一隻
裝了整個南海的大海螺
回到大陸黃色的北方
離開了你，南海
離開了你的手
你的眼睛、嘴唇和胸膛
把心的錨拋在了那兒
在你簡潔、透明的兩個字之間
那個藍色渾圓的多情多夢的世界
啊，南海
就這樣告別了你
八
而今，三十多年
都已埋在海底深處
當年狂風摔到地麵
被我又送還巢中的小鰹鳥
還記得我麼
盞盞愛眨眼睛的標燈
還記得我麼
我在抗風桐上刻下的詩句
該早已長大
或已漂向天邊
或已泊近雲頭
而那隻沒有舵沒有槳的漂流瓶
現在在哪裏
在沙洲？荒島
在海峽？漁村
相信它會尋到自己該去的地方
啊，三十多個寒暑輪替
道不盡的風雨，雲摧星隕
數不盡的潮汐，浪卷飛霞……
九
遙遠卻又時刻翻卷心頭的南海
我的勇敢又堅強的南海
今夜，從那隻耽於沉思的大海螺
我清晰地聽見
驚雷怒浪震顫的經緯線
正發出風雲激蕩的喧響……
2013.2
比一滴水更年輕
當手杖
成為我世界的一部分
我卻比一滴水更年輕
因為這個時代
因為我的祖國
每天清晨
隨著油墨香的 《 晨報 》 傳來的
總是隱隱的市聲
打開窗子
第一眼看見的
總是波光閃閃的新綠
我的心便和
噴薄的太陽一起上升
嗬，生活在前進
當然，也常伴有
突然襲來的霧霾風雨
連同曆史翻卷的硝煙
民族靈肉的傷痛
遠去的歲月，常使我思索
盡管一百七十年前海麵跳動的火光
仍在燃燒，明明滅滅
畢竟一個苦難民族已經崛起
當年，我們隱藏了各自的痛苦
不讓人看見臉上的淚水
當年，我們把自己的悲傷
放在民族的傷口裏
如今，鐵血紛飛的戰場和
無數草鞋踏過的泥濘小路
都早已被鮮花遮滿
在一百次失敗和
一百零一次勝利之後
今天，在我身邊
春天，那些懂得生活的布穀、紫燕
到時候總不忘到窗前來喚我
秋天，果園成熟的柑橘、蘋果
競相催促：“帶我走吧”
祖國大地上
每塊石頭，每捧泥土
都跳動著生命的脈搏
昨天，北方新犁翻開春泥
今天，南方遍野已催喚收割
東方，千艘漁船
正在尋回丟失的島礁、漁場
西部，亂山中
最後一座鐵塔的神經
已照亮最後一座黝黑的小村
當建築工人安全帽上
開始籌建新城鎮
報紙就開展討論
如何提高居民的人的標準
今天，在我的祖國
每雙手、每副大腦
都在忙碌
從每台電腦的鍵盤到車輪
從每隻螢火蟲到啄木鳥
都在忙碌
使我們流過的時間
每分每秒都浸透汗的氣息
在分分秒秒的間隙中
不斷湧現的
新科技、新生命
常使我感到神奇、迷惑和驚悚
因為這個多彩的現實
因為對幸福的向往
我比一滴水更年輕
我們對夢想的渴望
已經太久，太久
那是我們祖先夜夜蘸膽汁
磨亮刀劍追求的地方
是先烈就義前
在牢牆上刻寫的
也是我年輕歲月裏
和戰友一起蹲在塹壕
待命出擊時無限的暢想
輪番講述直到天明的
那個渴望的世界——
未來的生活會
多麼好，多麼幸福
當母親第一個親吻你之後
又有妻子，又有兒女
又有詩歌，花朵，太陽
又有千姿百態的青山碧水
不倦地勞動，讀書，學習
假日裏相約著
坐飛機去逛大城市，看球賽，去旅遊……
一個個曆史的昨天
照耀著一個個將臨的明天
今天，我們已經走到這兒
我們要繼續到前方去
腳下，處處都是
春天出發的地方
我們要繼續到前方的前方去
縱有懸崖，縱有烈火
縱有一個個憂患和焦慮
讓我們用汗和血把它們擦亮
我們要矢誌到前方去
實現一代代人
曾經望眼欲穿的理想
我們浴血奮戰的先人
我的拋骨沙場的戰友
我有幸代替你們見證了今天
隔著千山萬水
也想告訴你們
當年我們曾經渴望的
今天正在發生的和
明天即將實現的一切
想起這些
我便比一滴水更年輕
我們要繼續到前方去
把自己融彙到集體裏
以民族傳統的仁愛理念和
用中國哲學去解讀和接觸世界
我們用生命和火焰談論黎明
以自己的方式尋求真理
以精神和意誌迎接挑戰
以智慧和力量創造奇跡
而今，距我們新夢想的藍圖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我們已清晰地看見
地平線上閃動的
熒熒的火光
聽見那裏孩子的歌聲
甚至可以用手指
摸到它輝煌的現實
在那裏，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每個人都享有自由、尊嚴和
詩意的生活
在那裏，每個人
都比花更熱愛美
每一天的生活
都遼闊、深邃
成為傳奇和歌曲……
嗬，我的祖國
在風雪和麗日之間
在痛苦和歡樂之間
在絕望和希望之間
在回答完一次次生活的考問之後
我們就把這部恢弘的
傳奇式的英雄史詩
交給曆史
由於這樣生活的照耀
由於這一使人驕傲的事業
我比一滴水更年輕
此刻，我真想大聲告訴世界
這個一麵勞動、創造、建設
又一麵掠奪、謀殺、毀滅的世界
一朵朵花怯生生地
開在世紀黎明的肩頭
一滴滴血又凝成
粒粒恐怖的種子
在鍾聲中
在琴聲中
在鼓聲中
給世界以和平和友誼吧
讓地球從容地
倚著我們的肩膀旋轉吧
讓鴿子
在人類共享的地球村上空
自由飛翔吧
讓五大洲不同膚色的人們
都幸福地生活
不同種族的語言
都一起歡樂地歌唱吧
現在，我就是這樣
生活在我的祖國
在嶄新的思想中
在成熟的渴望中
在燃燒的激情裏
前方，我們所追求的
夢的現實和現實的夢
就是我們飄揚的精神的旗幟
因為對複興的渴盼
因為這個時代
因為我的祖國
今天，雖然我已經年老
卻比一滴水更年輕
20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