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西州鋼鐵公司發生鋼包脫落事故
當班十二名工人遇難
本報訊(記者常言)13日下午,西州鋼鐵公司第一煉鋼廠發生鋼包脫落事故,造成職工重大傷亡。截至記者發稿時,已被發現當班的12名工人遇難。目前事故搶險仍在進行之中,西州市已成立聯合調查組,對事故原因進行調查。
據初步判斷,本次事故是由於事發車間的天車年久失修,在吊運鋼包時鋼索斷裂,致使鋼包脫落,鋼水外泄。事故發生時,12名工人正在舉行班前會,脫落的鋼包直接砸在了交班室的屋頂上。
朔方的雪,永遠如粉如沙。
第一場雪如粉如沙地飄下來的時候,冬天來了。
這個冬天來得和這場雪一樣的突如其來。
這是常言調任朔方以來,遇到的第一場雪。這場雪來得比往年更晚一些,但卻來得聲勢浩大,幾乎在一夜之間,冰雪嚴寒就統治了朔方。
如果不刮風的話,在朔方,下雪天可能是冬天最暖的日子。星星點點的雪粒,不緊不慢地飄下來,滴在臉上旋即化掉,變成水珠從臉上流下,時間長了,看上去也有些汗流滿麵,或者淚流滿麵的樣子。但是一刮風的話就不一樣了。北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感覺像是針紮一般。雪粒被風卷著形成一股白色的煙霧,遠遠看去,讓人分不清是雪還是煙。難怪這裏的人們把暴風雪叫作大煙炮子。
風雪中的西州賓館,門口一條紅色橫幅被吹打得上下翻飛,讓人費很大的勁才能認出上麵的字:熱烈祝賀西州振華機械公司與美國中恒投資有限公司戰略合作簽字儀式。
振華機械公司的國有體製最終還是走到了盡頭。馬知遠到北京跑的那個項目在最後一刻沒有獲得批準。在世界金融危機的影響下,企業的產品訂單大幅下降,資金鏈開始緊張。一方麵是原材料價格上漲,一方麵是成品價格下滑,從下半年開始,企業出現了虧損。
這時,美國中恒投資公司向振華機械公司拋出了橄欖枝,他們不僅帶來了資金,還帶來了幾項專利產品和海外的市場。他們看中振華機械公司的,是幾千名高素質的員工隊伍和完善的管理體製。幾經談判,馬知遠終於和中恒公司簽訂了他所認為的“城下之盟”,同時拒絕了新的公司要他留任總經理的邀請。
會場還是上次西鋼與金源集團改製重組時簽字的那個會場,常言趕到會場時,遠遠地看到馬知遠被攔在門外,正和工作人員爭執著什麼。
因為涉及中外合資,按照會議要求,出席本次簽字儀式的來賓都應穿正裝出席。馬知遠穿著中山裝走到門口就被市經貿委的一位工作人員給攔住了。那是個剛參加工作的小夥子,並不認識馬知遠,客氣地提醒他換正裝。馬知遠一聽就不高興了,指著自己的衣服怒道:“難道我穿的是歪裝?”
偏趕上那小夥子是個堅持原則的人,說這次簽字儀式有外賓出席,市領導很重視,一定要他遵守國際禮儀。而馬知遠看上去多半也是成心找別扭,他說在中國,中山裝才是正裝,是國服。雙方僵持著,馬知遠到最後放下狠話:“你要是再攔著,我就不進去了,本來就是你們非要讓我出席的,我還不願意來呢。”說著就要扭頭走掉。這時候管立威出門發現了他,連忙過來打招呼,把他請進了會場,回頭瞪了一眼那工作人員說:“你們長沒長眼?他是今天的主角!”
雙方簽字交換文件時,馬知遠的臉比苦瓜還難看。簽字完成後按照禮儀,雙方舉起紅酒慶賀合作成功,常言看到,馬知遠喝酒的神情比喝毒藥還要痛苦。簽字儀式之後,常言見馬知遠迎麵出來,臉色比外麵的天氣還要冷。一時不知對他說什麼好,最後客氣地迎上去對他說了聲:“祝賀貴公司走向新的前程,預祝合作圓滿成功!”
馬知遠伸出手來和常言握了一下,神色冷峻地說:“過一會兒我們廠裏舉行降旗儀式,邀請你參加,隻請你一個記者。你去不去?”常言嚇了一跳,連忙說:“去,去,一定去!”
簽字儀式之後,西州市安排雙方代表和新聞單位見麵接受采訪,常言看到馬知遠沒有露麵,而是由黨委副書記坐在台上,話也不多,幾乎開成了外方中恒公司的獨家新聞發布會。一幹媒體記者圍著問這問那,提問和回答,常言都沒怎麼聽進去。發布會很快結束了,常言看到郭戈和高非擁著一位美豔少婦遠遠走來。走到近前,高非向常言介紹:“這位是中恒投資公司行政助理慕容雪,”又給那少婦介紹,“這位是《發展道路報》朔方記者站站長常言。”少婦伸出手來,常言禮節性地握了一下,柔若無骨的感覺。那少婦遞過一張名片,常言也趕忙掏出自己的名片遞過去。那少婦看過,猛然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常言,一語不發。
高非對她說:“沒錯,名川兄當年的電話號碼,現在是常站長在用著。”
常言猜測,眼前這位,可能和那姓董的同行有點故事。但時間沒容得他多想,他一看馬知遠早就走掉了,想起振華廠的邀請,連忙向幾人擺了擺手,拔腿向賓館外走去。
他走出西州賓館,準備去發動自己的汽車,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兩輛違規停放的貨車把他的車死死地堵在停車場內,氣得他對那貨車狠踢了幾腳,防盜器哇哇叫了幾聲,可是仍然不見車主出現。他左右看了一回,知道無論如何開不出去,眼看時間越來越緊,隻好鎖了車門,縮頭縮腦地跑到賓館外麵的路邊去攔出租車。
在風雪中,西州街頭的建築顯得影影綽綽,車輛行人也顯得模糊不清,常言眼前的景物,就像是一台出了毛病、屏幕上布滿雪花噪點的黑白電視機。這是他到朔方以來,第一次體驗北方的大雪。此前想象中的“燕山雪花大如席”、“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那些充滿詩情畫意的朔方風雪意境,此刻在常言腦子裏隻變成一個字:冷。常言裹緊了羽絨服,把帽子拉到頭上,還是感覺到腦門和臉頰被打得生疼,他想起在工廠裏見過的工件表麵噴砂處理,可能也就是這個效果吧。
站得久了,常言才想明白,畫像上雷鋒叔叔頭上戴的棉帽,為什麼額頭上要有那麼大一塊棉絨。沒有的話,額頭會被凍硬的,就像常言現在一樣。
哆哆嗦嗦地在路邊招了半天手,一輛出租車在常言身邊停下來。常言拉開門鑽進車裏,一股暖風撲麵而來,他的臉上馬上涕淚交流,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挨凍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