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3 / 3)

吃飯時間隻有不到半小時,隨即他們又被轟進了車間。一天的工作結束時天已黑了,工頭領他們來到宿舍區,這宿舍區是一排簡易平房,剛靠近時,兩條大狼狗躍起向他們撲來,被工頭喝住。常言走進房間,這裏和車間一樣,同樣積了厚厚的白灰,斷磚塊墊起床板,床上堆著破棉絮,沒有床單,隻有幾張包裝箱硬紙殼,他們就睡在那上麵。

收工時他們被允許擦了把臉,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常言麵前,那人也認出了常言,一臉詫異的神情。

辛孟貴!

要不是收工時擦了把臉,他們肯定認不出對方,一天下來每個人都是滿臉的石灰。

常言悄聲問:“你怎麼在這裏?”

辛孟貴張張嘴,說不出話來,淚水湧出了眼眶。看神情,他對常言在這裏也感到很是不解。常言仔細看他嘴裏,發現舌頭短了一截,難怪說不出話來。

辛孟貴情急之下,找了塊石頭,在地上寫了兩個字:“上訪。”迅速用腳擦掉,然後驚恐地看了看四周。還好,隻有那條狼狗盯著他們,狗不識字。

常言見狀,伸手過去握住辛孟貴的手,辛孟貴心領神會,把字寫在常言的手心上。當天晚上,他們在黑暗的工棚裏挨著躺下,用“手語”交流了一夜。

常言通過和辛孟貴手語交流,知道了他的遭遇,辛孟貴告訴他,這裏是興盛礦業公司下屬的一處石膏廠,位於西霞嶺下,雇傭的都是從各地收容的智障流浪人員。

聽了辛孟貴的遭遇,常言當時就要氣炸了。他在辛孟貴的手心裏寫下:“我一定救你們出去。”

這家工廠強迫勞動的證據搜集齊全了,常言就著手準備逃出去。夜裏,他溜出去偷了工頭手機給郭戈打電話,打了幾遍郭戈就是不接,直到他找出藏在自己鞋裏的手機卡換上,郭戈這才接了。他告訴郭戈:“晚上十二點到西霞嶺下那座‘群煉一號’高爐碰頭,如果見不到我,你馬上報警。”郭戈說:“什麼事情這麼嚴重?”常言說:“你別問了,見麵再說。”

電話剛打完就被工頭發現了,那工頭見他偷東西,一邊罵常言賊骨頭,一邊掄著棒子打來。常言憋了幾天的怒火一時發作,奪過棒子把那工頭打翻在地。

“反啦,反啦!這幫傻小子要造反啦,叫人,放狗!”

對方三四個人,兩條狗,周圍是高牆,常言手裏隻有一條棍子,見勢不妙,他躲向一個牆角,以使自己不致腹背受敵。兩個回合過去,他打倒了一個工頭,腿上卻也被狗咬了一口。他想,對方狗多勢眾,這樣下去吃虧的肯定是自己,還是要跳過這牆去跑掉才好。這時辛孟貴不知從哪裏跑出來,不顧一切地蹲在常言腳下,嘴裏含混不清地說:“跑!——跳!”事到臨頭常言不假思索,一腳踏到辛孟貴肩上,辛孟貴使勁站起來,常言的手就扒上了牆頭,他一使勁,翻過工廠的高牆,逃離了這家集中營一般的血汗工廠。

常言在前麵跑,工地的看守領著狗在後麵追。跑了一段,常言躲進了那座“群煉一號”,喘著粗氣,似乎能感受到他爺爺的體溫。外麵的人聲和狗聲漸漸近了,又漸漸遠去,過了一會兒又漸漸走近,常言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一點動靜,在外麵嚷了一陣又逐漸走遠。常言長出一口氣,感謝祖宗保佑。

過不了知多久,遠處有汽車喇叭聲音傳來,常言探頭向外望去,看到遠處不止一輛汽車朝這裏駛來,還有警車的燈光。那夥人見了,就像追來時一樣迅速地逃掉。汽車在高爐外麵停下,常言走出去看到有郭戈、高非,還有《法製日報》的孫道遠,警燈就是他車上的。他們見到常言險些驚得掉了眼珠子,高非看著麵前蓬頭垢麵、渾身異味的常言,問了一句:“這是你嗎?”

郭戈說:“接到你的電話,大夥都不放心,要一同過來。我們已經向西州公安局報了警,這會兒警察也該到了。”常言說:“先給我找個地方洗澡,老子快要被自己惡心死了。”

第二天天不亮,西州市公安局和勞動監察大隊就一舉查封了那家石膏廠。等常言和郭戈他們帶著警察和勞動監察大隊趕到時,看到工頭正在鎖大門,準備轉移工人。隻是常言的動作更快,他衝上前去,把那幾個工頭每人一頓狠揍,兩條狼狗也被郭戈用棍子打得夾起尾巴遠遠躥去。那工頭這才認出眼前打人的這個記者,正是前幾天在廠裏做工挨打的苦力,連連哀歎倒黴。在被救出的工人中,常言最關注的是辛孟貴,常言逃走後,他被打得遍體鱗傷,常言護著他直接送到了醫院。

公安局和勞動局的人順藤摸瓜追到平梁縣的“自力隊”,老板馬增祿早已跑掉不知去向。公安局發出協查通報全省通緝馬增祿,還有石膏廠老板陶生光。那些被解救的智障工人,暫時由西州市社會福利院安置。

石膏廠被查封後,興盛礦業公司的程盛發第一時間發表聲明,石膏廠和興盛礦業沒有任何股權關係,興盛礦業公司譴責一切強迫勞動的違法行為,堅決支持政府對非法經營企業的查處,公司保留追究石膏廠冒用“興盛”廠名的侵權行為。另外,程盛發還宣布捐款二十萬元,用於對石膏廠工人的遣返安置費用。這家夥老奸巨猾,一紙聲明把自己推了個幹幹淨淨。

在常言發稿之前,章培民和管立威找到記者站,和常言商量為了當前的維穩大局,稿件能不能不發表,有什麼條件請盡管提。常言聽了一言不發,扒開衣服給他看自己肩頭和胸前遭到毆打的傷痕。兩人看了,互相對視一眼,神情尷尬,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辦公室。

常言的稿件引起了極大反響,石膏廠老板陶生光很快被抓獲,以強迫勞動罪被判刑;“自力隊”老板馬增祿被終止政協委員資格並在不久後落網,移送司法機關追究責任,“自力隊”被徹底搗毀。監管不力的平梁縣勞動監察部門、社會福利院、收容遣送中心等相關單位,分別受到行政處分。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