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很快找到了報複的機會。幾天後,一條新聞線索意外地撞到了常言頭上。
沒錯,是撞在了頭上。那天常言去理發,理發師一邊在他頭上操作,一邊忽悠他要他辦張會員卡,聲稱可以打折什麼的。常言心想,辦了卡,誰知道過一段時間你這店子還在不在,閔直方就辦過一張某理發店的卡,有幾個月沒去,再去時那地方已經變成足療館了,卡裏的幾百元錢就這樣沒了下落。他對那理發師說:“我不用打折,多給錢還不好嗎。”理發師過一陣又打起了他頭發的主意,這幾年他頭上出現了少許白頭發,有點像蘇東坡寫的那樣“早生華發”,理發師就動員他做個焗油。常言說:“好啊,等白頭發再多一些,就整個給焗白了——你會焗白頭發嗎?”那理發師遇上這樣不著調的顧客,知道從他身上拔不下幾根毛來,也就不再做動員工作,和常言打趣道,沒問題,黑的白的都能做,如今自己的手藝“牛”得很,幾天前剛被平梁縣請到鄉下,給牛做過一回焗油。那理發師說:“俺也算接過大活的人了,對付您這點頭發,就像是你們常說的九牛一毛。”
常言一聽覺得聞所未聞,就問理發師是怎麼回事,見常言聽得有趣,理發師更加講得繪聲繪色。接下來常言接二連三地問,理發師半懂不懂地答,順便還動員常言做了個頭部按摩,最後總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自從“三鹿事件”發生後,又陸續發生了“三聚氰胺卷土重來”和“皮革奶”事件,放心的奶越來越少,據說連蚊子吃到的都是矽膠。這形勢逼得不少人跑去香港購買嬰兒奶粉,讓香港居民十分頭疼反感,也讓內地奶業巨頭十分尷尬。許多乳品企業開始對奶源基地建設越來越關心。在這種情況下,西州市長李長民提出,西州曆史上就被稱為“牛城”,牧業曾經十分發達。要利用自然條件優勢,大力發展生態農業和養殖業。他樹起的招牌就是平梁縣的“萬頭奶牛養殖工程”計劃。這項工程由章培民具體負責。
平梁縣的西部,就是傳說中成吉思汗射雕擒狼的地方,水草豐盛,適合發展畜牧業,他們打出“純天然、無汙染”的概念,一時間竟引來不少人追捧。省委書記風過庭和省長龍在田先後做出批示,指出在煤鐵立省的朔方,產煤大縣平梁縣主動調整產業結構,走出了一條特色縣域經濟發展的新路子。要求全省向他們學習,轉變發展思路,實現經濟又好又快發展。這一做法還引起了國家農業部門的重視,上級來人調研之後,決定在這裏開一次現場會,以期重新提振對奶業的信心。
到了這時,負責此事的章培民才意識到他們此前的牛皮吹得有些大了——全縣的奶牛加起來不足三千頭,但縣裏對上的彙報卻達到了萬頭之多,對外宣傳的也是“萬牛工程”。如何填補紙上與牛棚裏這六千多頭的差距?不知是什麼人給章培民出了個好主意——奶牛不夠,黃牛來湊。他們決定在現場會前夕,集中全縣各鄉以及部分鄰縣的黃牛,充作奶牛臨時放養到牛棚裏和牧場中,先應付過了全國各地與會代表的參觀再說。
但是畢竟黃牛和奶牛在形體和毛色上有著不少的差距,與會代表中專家不少,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又有人給章培民琢磨出一個好主意——給黃牛染發焗油。他一聲令下,調動了全縣所有發廊的理發技師,甚至從相鄰的中鎮市調來一些人手,對調來參展的黃牛進行“深加工”,把黃牛的毛全部焗成黑白花色,使它們看上去像一群荷蘭奶牛。
現場會開得很成功。不僅組織代表參觀了萬畝草場,先進的牛棚,還考察了奶牛繁育基地和自動化擠奶流水線,還有乳品初加工生產線。此外還別出心裁地舉行了“奶牛選美大賽”,從全縣九個奶牛養殖鄉鎮和幾十個養殖園區中選出了三十頭奶牛參加角逐,大賽通知上說,奶牛“選美”標準主要依據三個方麵,一是奶量及奶質:泌乳時間、產乳脂率等;二是外貌三圍:體膘、體況、奶包大小、身高、臀圍等;三是家族血統:(譜係)父母代、祖父母代等有關血統。大賽共評選出一等獎一名,獎勵人民幣五萬元;二等獎兩名,各獎勵人民幣二萬元;三等獎三名,各獎勵人民幣五千元。
奶牛選美儀式上,章培民身穿牛仔褲,頭戴牛仔帽,圍著牛仔圍巾,牽著一頭牛入場,後麵是八位戴著麵具、身著比基尼的女郎登場亮相,這陣勢一下子引發現場沸騰,頓時記者們的照相機響成一片,不知道是照牛還是照人。章培民站在美女和奶牛之間,神情很是自得。據說這創意是省文化廳的嶽宏璽幫他搞出來的,那幾個穿比基尼的牛模特隊伍也是嶽宏璽找來的,並且親自帶隊前來。第二天各種媒體和網上刊登出奶牛“選美”大賽的稿件及相關新聞圖片,大多為縣委書記與比基尼模特和奶牛的合影,章培民站在牛和模特中間,寫圖片說明的編輯很犯難,隻好說“左起第三位為市長助理章培民”,“牛後第二位為省文化廳副巡視員嶽宏璽”。
平梁縣舉辦這一活動時,常言正在北京開記者會,就沒有太關心此事,開完會回來後看到當地報道,還把這牛模特的新聞是當作笑話,一直沒太在意。今天聽到理發師說起過程,才知道有如此豐富的化妝焗油故事。他聽了感到又生氣又好笑,西州這“牛城”竟然被章培民弄成了吹牛之城,這幫家夥吹牛皮也就罷了,現在還要染牛毛!這章培民,上次仁義溝礦難的事還沒和他算完賬,現在又開始弄花招。這次的稿子弄出來,保證夠他受的。
常言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在平梁縣鄉下住了兩天,把情況基本摸清楚了。那時現場會已經開過,被染過毛的黃牛也被各村的老鄉牽回去物歸原主,花裏胡哨在地裏耕作的樣子很是滑稽。常言跑了幾個村子,很容易就找到了十多頭被染成黑白花色的黃牛,拍了一組照片,寫了一篇消息:《公牛產奶,黃牛變身——平梁縣奶牛養殖工程公然弄虛作假》,又寫了一篇通訊:《人們吹牛皮,俺們穿花衣——一頭黃牛的自述》。寫稿子的時候,常言覺得自己抓住了一條大新聞,這選題很有可能獲“中國新聞獎”。
人們吹牛皮,俺們穿花衣
——一頭黃牛的自述
本報記者?常言
俺是一頭黃牛,生於平梁縣李家莊鄉,今年五歲了。每天耕田拉車,日子過得不好不壞。
前兩天突然來了一夥人,不容分說非要給我穿一身花衣裳。我不幹,可是他們不由分說就在我身上塗塗抹抹,完事之後路過水塘一照,渾身的黑白花斑——他們給俺弄了一套荷蘭奶牛的打扮。
然後,他們把俺拉進了城邊的一個奶牛場,起初俺以為他們要給解決城鎮戶口。裏麵有好些真的荷蘭奶牛,但也有不少是假冒的,比如說鄰村的大黃,也被染成了黑白塊,還一個勁地往母牛身邊蹭,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俺進奶牛場不久,場子裏開進來一串瞪著兩隻大眼、長著四條圓腿、走起路來嗚嗚叫的東西,從肚皮裏鑽出一群人,對著俺們看了一眼,就又鑽進那東西肚子裏走了。
人們走後,我們就又被拉回了各自的村子裏。大黃那家夥還有些不想走,盯著小母牛看了很久。俺可不想在這裏,因為在這裏要擠奶,俺是公的!
聽說,那一夥人是吹牛皮的。
……
誰知稿件傳回去以後,被編輯部先誇後“斃”,常言的心情也冷暖交替,像是坐了一回過山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