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這一段時間以來,常言手機上那一塊水漬還沒有消去,正著看像一隻酒瓶,倒過來又會變成一隻酒杯。他覺得這手機屏幕不知道是有預測功能還是有總結功能,這圖案活脫脫是他最近一段生活的寫照。最近以來,常言的酒場飯局明顯多了起來,他知道,這表明自己算是比較深地融入了朔方新聞界的“飯醉團夥”。一般來說,從事新聞工作這一行,好處是飯局多,壞處也是飯局太多。朔方人都豪爽善飲,酒精攝入量與江南不可同日而語,常言到這裏工作一年多的時間,在朔方的酒風熏染下,居然酒量也大了幾分。近期以來記者站活動比較多,經常一天兩頓酒成了家常便飯,有時晚上吃過晚餐還得“加班”喝第二場。更誇張的是前幾天他和閔直方、李幼民等人去北嶽市采訪基層黨建工作,被各路人士“從酒風看黨風”地招呼了三天,離開的那天早上,市新聞辦主任趕過來說:“幾天來沒輪上我請客,今天你們要走,特地趕來喝個送行酒。”然後不容分說,就在早餐桌上吃著大餅油條豆漿鹹菜,喝下去一箱啤酒。這是常言第一次在早上喝酒,而李幼民說:“我們早就習慣了,這北嶽市的作息規律向來是“早酒晚舞”。早上那頓酒,在這裏被稱作‘硬早點’。”
常言是單身,徹夜縱酒還能應付。高非卻很痛苦,喝了酒回家必定挨罵。高非很苦惱地說:“這女人,我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郭戈大大咧咧地說:“哄女人嘛,當然就要日哄,日久了生情。聽明白了嗎?回家交作業去吧!” 眾人大笑。
常言對高非說:“以兄弟的經驗,喝酒之後,有一個辦法可以讓老婆對你特別好。”
高非問:“什麼辦法?說來聽聽。”
常言說:“兄弟在江南的時候,有次喝得七八分醉故意裝作十分,回到家裏用腳敲門,進門就躺在沙發上不起來。等你嫂子氣呼呼地要拖我起來的時候,我對她嘟囔了一句:‘別碰我,我是有老婆的人。’——從那以後,你嫂子就對我特別好!”
高非說:“這真是個好主意,今天就試一回。”
第二天遇到高非的時候,常言問他效果,高非說:“唉,別提了,演砸啦!”
高非告訴常言,他也裝喝大了回家,也用腳踢開的門,回去也是躺在沙發上不肯起來,老婆來扶,他也如法炮製,說自己是有老婆的人。所不同的是,他的老婆火眼金睛,當時就識破了他的詭計,結果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我老公回來了”。
“兄弟一聽,就猛地坐了起來!”
從那以後,他有一個月的時間,隻能睡在沙發上。
經過一段時間的酒精考驗,朔方新聞界將他位列“四大酒徒”的仙班,算是吸納他初入門牆,常言問過,再往上的段位是“四大酒鬼”和“四大酒仙”,班頭分別是李長民和令狐健。高非誇他是可造之才,說李長民如今被官府招安了,彼可取而代之,常言嘴上謙虛,心中卻甚以為是。沒想到吹牛的話剛出口,李長民就從西州回了中鎮,照常組織“例酒”,這一場比較文明,“例酒”的規矩是不管多少人,隻喝一瓶。飯後高非覺得沒有盡興,便拉了李長民和令狐健等骨幹力量,又找了《法製日報》的孫道遠、《朔方發展報》的鄒一平等去消夜,這頓的規矩變成了“n-1”——也就是酒比人少一瓶,六個人開了五瓶酒,喝不完不準走。常言這才知道厲害,喝到後半場開始告饒,說實在喝不動了,拔腿想溜,但那幾個人顯然正在興頭上,攔著不放,孫道遠拉著常言說:“喝到底能怎麼樣?能喝死嗎?你喝死了,我養活你老婆孩子!”說到這份上常言也被激起鬥誌,說:“你喝死了我也養你老婆和娃。”兩人賭氣拿起喝啤酒的大杯幹了一杯,常言當時就坐在那裏不能動了,而孫道遠則馬上跑到外麵衛生間去吐,再也沒有回來。
高非看熱鬧不怕亂子大,又建議去歌廳喝洋酒。常言記得趁著酒勁答應了,但卻沒記得到底去沒去。因為第二天他在自己家醒來時,把昨天那一段全忘了,隻是發現衣服和鞋都沒脫。起身摸一摸錢包還在,曉得沒出大亂子,正準備去刷牙洗臉,手機在地上振動起來,常言急忙伸手抄起,接通後就聽到文恭達在裏麵怒斥:“為什麼昨天晚上不接電話?夜班等不到北嶽市基層黨建的稿子,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是想讓報紙開天窗嗎?”常言一驚,立刻酒醒了大半。他昨天把稿子寫好傳記者部,記者部要他晚上直傳夜班,誰知他一喝酒,把這事全給忘了。他連忙向文恭達道歉。文恭達說:“幸虧這是報社的約稿,如果是中宣部統一布置的規定動作,你就別寫稿了,寫檢討吧。”常言心裏說,按說傳稿的事應該是記者部去做,采編係統裏有我的原稿,要寫檢討恐怕還是你先寫,就像當年把“副總理”錯成“副總經理”時那樣。
常言最近的縱酒,和他心情不好很有關係。轉眼在朔方工作一年了,離他自己定的“四十大限”越來越近,他覺得自己很快就是“四○五○”人員了,可是他還不知道離開這行當,自己能去做什麼。他向報社提出,回北京去做個普通編輯。文恭達說:“你要回來,肯定不能這麼安排你,好歹你還是個站長。但是現在報社的各部門都安排得滿滿的,領導說了,等哪個部有了空編,一定會考慮你。”
他在記者任務榜上的排名再度下降。開記者會的時候,先是記者部主任文恭達說他:“到朔方後業務沒有進步,酒量倒是見長。”這不奇怪,會議報到那天,常言和幾個站長就把他喝暈了,所以他不平衡、不高興、不服氣。副總編丁述成沒有像以前那樣指名道姓、聲色俱厲地批評他,隻是在會上不點名地說:“我們有些同誌,不適應新的工作崗位,不善於開拓新的工作領域。要知道,新聞記者是這樣一種特殊的職業,工作性質決定我們必須每天麵對新的事物,要不然怎麼能夠寫得出真正的好新聞呢?我們的隊伍中還有這樣一些同誌,他們在經濟發達地區能夠做出不錯的成績,但是,交流到了經濟欠發達地區之後工作勁頭明顯下降。看起來是工作條件問題,實質上是思想問題。這樣的同誌,至少不是一個合格的、全麵的記者。我們把記者比作新聞戰士,就是要求記者有戰士一樣敢紮硬寨、打惡仗的精神與業務素質。就像當年的紅軍將士,要善於在中央蘇區工作,也要能在長征途中、在延安那樣艱苦的環境下發揚革命精神,打出漂亮戰役。否則,中國革命怎麼會勝利呢。”
常言聽了,知道丁述成說的“有些同誌”和“還有這樣一些同誌”其實指的都是他一個人。這就是領導批評人的藝術——既批評了你,又讓你說不出什麼。畢竟這樣一來,領導批評的就變成了某種現象,而不是某個人。還是“有些同誌”會和你一起分擔這個錯誤的,隻是這“有些同誌”是誰,往往大家都心知肚明。
常言很鬱悶。這全是喝酒惹出的事,為此他大約第一百次下決心戒酒,請郭戈給他抄了辛棄疾的詞掛在辦公室,當作“戒酒銘”: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此,歎汝於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大小,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揮之即去,招則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