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說：“這事我能理解，我爹說過，如果你不參加批鬥，就該別人批鬥你了。那是一個時代的悲劇。”
林建設說：“後來我意識到，造成當年大煉鋼鐵悲劇的根本原因，不是設備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在古代煉鐵是需要熟練工人的，而我們在‘大躍進’的時候，卻是各行各業，懂不懂鋼鐵的人一齊上陣。當年你們餘老師就是這裏第一位女爐長，她剛從音樂學院畢業不久，懂什麼煉鋼？”
他們說著話，走到一座最大的高爐前麵，林建設停住了腳步，對常言說：“當年我們是被派來支援縣裏大煉鋼鐵的，我就負責這座爐子。你爺爺也是在這裏，現場接受勞動改造。”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發黃的油印報紙遞給常言，沉默了半晌說：“這件事不知道你父母對你講過沒有，但是我覺得我一定要告訴你。”
常言接過來看，是一張當年油印的《紅鋼城戰報》，頭版頭條位置上是一條消息。
熱烈慶祝“群煉一號”出鋼！
《紅鋼城》戰地宣傳組
凝聚著廣大工農兵心血和智慧的“群煉一號”終於出鋼了！這是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偉大勝利！這是“三結合”的偉大勝利！“群煉一號”奔騰而出的鋼水，再一次為“鋼鐵元帥升帳”擂響了戰鼓，火紅的鋼水勢不可當地擊碎了一小撮反動分子“盲目蠻幹、勞民傷財”的論調和“得不償失”的無恥讕言！
以右派分子常義為代表的一夥階級敵人，一向仇視大躍進，反對總路線，夢裏都想砍倒“三麵紅旗”，他們的陰謀是注定不能得逞的！他們被廣大人民群眾大幹快上、熱火朝天的革命場景嚇破了膽，在陰暗的角落裏發出“不講科學、勞民傷財”的夢囈，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花崗岩腦袋阻擋大煉鋼鐵的革命部署，其結果隻能是螳臂當車，灰飛煙滅。現在，就讓這燦爛的鋼花成為革命群眾祝捷的禮炮，讓這通紅的鋼水成為埋葬一切反動派的洪流！
……
常言問：“這就是戰報上說的那座‘群煉一號’？”
林建設說：“不錯。你爺爺常義，就是從這座高爐的爐頂跳進去的。”
常言驚得手裏的相機險些掉到地上。
林建設說：“其實至今也沒能完全弄清楚，你爺爺是在向高爐裏加料時失足掉下去的，還是他自己跳進去的。但是我一直覺得，我們對他的批鬥傷了他的心。我和林哲，都是他最喜歡的學生。這件事讓我一輩子裝在心裏，現在你知道了，在西霞嶺上種樹，其實還的不隻是樹的債。林哲是個書生，後來還被逼著寫出那樣的文章，我想他心裏更不好受。這些年他開始吃齋念佛，我覺得和這事也有一定關係。”
後麵的話常言都沒聽進去，林建設講的，他是第一次聽說。在他的眼中，那座高爐幻化成了一座巨大的墓碑。
林建設說：“你爺爺跳進去後，這高爐第一次流出了鐵水，拿去化驗，質量從沒有見過的高啊！”
常言相信了那個傳說：幹將鏌鋣鑄劍，七日七夜，鐵水不出。二人縱身跳入熔爐，鐵水乃出。鑄得雌雄兩劍，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