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作人員再不多言,一招手過來兩個穿黑色保安服的人,把辛孟貴架了就向外麵走。辛孟貴一邊掙紮一邊說:“等不到回音我不走,問題不解決,我還會來的。”那兩個保安說:“有沒有回音我們不管,但是你能不能再來上訪,恐怕由不得你了。”說著走到外麵,把他塞進了一輛麵包車裏。辛孟貴心想,這大約就是像喬啟元說的,要把自己拉回西州了,如果一定要拉回去,就讓他們把來時的火車票給報銷了。想到這裏,他就對那兩人說:“我不回去,回去也還會再來的,除非……”那兩人沒等到他說完就冷笑了一聲,說道:“回去?現在想回也來不及了。” 汽車很快出城,向著荒郊野外開去,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個四周無人的院子裏停下。辛孟貴後來才知道,原來這裏是十八裏店鄉橫街子村的一處舊廠房,現在被改造成了一所“黑監獄”。剛才拉他上車的,是一家名為“固本堂保安服務公司”的機構,和西州市駐京辦簽有服務合同,也就是說,是駐京辦雇來對付上訪人員的。
辛孟貴與四十多名上訪男女一同關在一間大屋子裏,這是一個近六十平方米的簡易工棚改建而成的臨時建築,屋中間擺放著十幾張木板床,上麵沒有席子,隻放著幾條被單,屋子四周圍著二十多張雙層鐵架子床,住著四十多名上訪人,男女混雜,中間拉道簾子擋著。辛孟貴看到,當天晚上有一名保安就爬到了女訪民的床上。辛孟貴從沒有見過這陣勢,這和喬啟元說的可不一樣。進了屋子之後,他大聲呼喊反抗,馬上被幾個聞聲趕來的保安一條膠帶貼在嘴上,拖出去暴打了一頓,關進了旁邊一間小黑屋裏。
此後的十天九夜,隻要辛孟貴一反抗,就會被保安衝進來暴打,往他身上澆涼水,強迫他蹲馬步等,最惡劣的是幾個保安拿一隻飯碗扣在牆上,又拿一根筷子,一頭頂在碗上,另一頭頂在辛孟貴額頭上,命令他用力頂住,一旦飯碗從牆上掉下來,又是一頓拳打腳踢。幾天下來,辛孟貴被折騰得失去了人模樣。一個經理模樣的人,過幾天來看一下,逼著訪民們簽下保證不再上訪的保證書,就可以放出去。他們逼了辛孟貴幾次,沒有想到辛孟貴脾氣烈,雖然挨了數不清的打卻絕不屈服,不僅把那保證書撕個粉碎,還聲稱隻要出去以後,不僅繼續上訪,還一定要找打過他的保安報仇。事實上,在反抗過程中,已經有兩個保安被他打傷了,一個掉了兩顆牙,一個被咬掉了半塊耳朵。自然辛孟貴也受到了更猛烈的毆打,在他的大聲咒罵聲中,一把鉗子伸進嘴裏,辛孟貴當時就昏了過去。醒來以後,辛孟貴說不出話來,同時變得神誌不清,把過去的一切全忘了。
幾天後,固本堂保安公司見辛孟貴形容枯槁,神情恍惚,奄奄一息,也害怕在他們手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不好交代,找了輛車把他拉回西州,趁著夜色將他扔在了火車站附近的街頭上。
次日,辛孟貴被一家名叫“自力勞務隊”的“招工”人員從街上“撿”走,充作勞力送到了興盛礦業公司下屬的一家建材廠。
說到這“自力勞務隊”,需要交代一下它的背景。這家勞務隊的老板名叫馬增祿,最早是平梁縣的一個養豬個體戶,大約在本世紀初開始在街頭收養殘疾人,起初他隻是把這些殘疾人領到他家裏,給他們吃喝,讓他們幫他喂豬,後來他發現“養人”比養豬更有賺頭,就做起了這方麵的買賣。他在各地街頭收容殘疾人,把他們組織起來到外地打工掙錢,號稱為“自食其力勞務隊”,簡稱“自力隊”。這馬增祿收養殘疾人隻有一個標準,那就是隻收智障殘疾的,別的一律不收。那招工的方式也特別——看到街頭流浪的神誌不清的殘疾人,往車裏一塞拉了便走。經過簡單的“培訓”——也就是關起來打一頓,幾天後這些人就會出現在磚窯、礦場等重體力勞動場所。這些年來,他收養的殘疾人越來越多,不僅在街頭“招工”,還和一些地方的福利院簽訂合同“租用”那裏的智障殘疾人。“事業”做大了,他獲得了縣裏“助殘模範”的稱號,還在章培民手裏當上了縣政協委員。隨著人員的增多、隊伍的壯大,他的業務範圍走出平梁縣,走出西州,甚至走出了朔方省。再後來終於東窗事發,傷天害理的行徑被常言捅了出來,最終受到法律的處罰,這是後話。
“自力隊”收到辛孟貴的第二天,就接到程盛發需要勞動力的電話,隨即,辛孟貴和其他三十多人被送到了興盛礦業公司,那家建材廠其實就是一家石膏廠。這時的辛孟貴神誌不清,過去的事情在他腦中一片空白,和其他的智障人員看上去沒有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