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票,查票啦!把車票打開!”幾聲嚴厲的嗬斥驚醒了辛孟貴。睜眼一看,一位乘警和一位列車員從車廂一端走了過來,每個人製服上都扛塊肩章,像個將軍似的,挨個把熟睡的乘客敲醒查驗車票。占了辛孟貴座位的那位乘客出示的是半票,列車員追問他為什麼買半票,那老頭嘟囔著朝自己腿上比畫,辛孟貴這時才發現那老者一條腿長一條腿短,是個殘疾人。但是列車員卻不依不饒,一定要老人出示殘疾人證明。辛孟貴在一旁看著就有些生氣,就上前指了指老人的腿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你看上去像個女的,拿出你的‘女人證’來給我看看?”
那兩人見辛孟貴多嘴,很不高興地說:“沒到你說話的時候,你的票呢?” 辛孟貴手忙腳亂地翻口袋找自己車票拿給列車員看,列車員看了看他的座位號,又嗬斥那位老者道:“起來,起來,這是人家的座位!”辛孟貴說:“你們別喊了,我願意讓給他的,學雷鋒,不行嗎?”兩人看了看辛孟貴,那眼神好像是遇到了神經病。
那老頭也醒了,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要把座位還給辛孟貴。辛孟貴說:“老人家,我不累,你坐吧!”老頭這回不肯了,自己起身到車廂連接處,裹起衣服蜷在了那裏。辛孟貴隻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裏的感覺卻好像是自己占了那老頭的座似的。不過這歉意並沒有維持多少,他太困了,很快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車到北京,辛孟貴找到永定門的國家信訪局接待中心,在等待遞交材料的時間裏,他再一次遇到了昨天車上那老人。那老人在這裏看到辛孟貴,也很有些意外,他們很快便聊在了一起。老頭告訴他,自己叫喬啟元,為自家房子拆遷的事已經上訪多年了,還在天安門廣場跳過一回金水橋,被撈起來以後讓政府給關進精神病院,辦過一個月的學習班。不過從學習班出來,他還是照樣上訪。喬啟元是個老上訪戶,聽了辛孟貴的遭遇,告訴他這事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現在的事情,就是大鬧大解決,小鬧小解決,不鬧不解決。隻要你鬧,總會有辦法。看在辛孟貴給他讓座的分上,喬啟元還教他許多上訪技術竅門。“在春運緊張時,如果你回家買不到車票,就在火車站舉塊上訪的牌子,肯定會有人來接你,保證把你送回家,路上還管你吃飯。重大節日,你要想去旅遊也可以試試上訪的辦法,隻要你對政府說要上訪,他們就會派人陪你出去轉一段時間,哪裏都行,隻要不是北京,”喬啟元說:“現在的政府別的不怕,就怕上訪的。這一次你的問題估計不會解決,還沒有過上訪一次就能解決問題的。但是政府一定會接你回去,你要記得讓他們把來時候的火車票也給報了。他們可能會讓你簽一個保證不再上訪的保證書,讓你簽字你就簽,簽完之後再去上訪,他們也拿你沒有辦法。”
說到這一點,辛孟貴不同意。他說:“我可不能簽這樣的字,如果簽了,就不好反悔了。我們雖是村裏人,但是要說話算數。不能像政府那樣哄人。”喬啟元說:“當官的都說了不算,你說了還能算什麼?該說的我都說了,聽不聽由你。這都是長期上訪總結出的經驗,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此後辛孟貴的遭遇,似乎一切都在印證喬啟元說的。他在接待室遞交了材料之後,工作人員說:“你回去等結果吧。”辛孟貴問什麼時候會有消息,對方說:“有消息會通知你的。”果如喬啟元所說,消息沒有,接他的人倒是很快來了,過了一會兒,有輛車來直接把他拉到了久敬莊。在一個名叫固本堂的賓館裏,他遇到了西州市駐京辦的穩控工作人員,再一次登記了他的姓名和上訪事由。那名工作人員不緊不慢地教育他說:“別以為你到北京來上訪就通了天了,最後還不是要市裏來解決問題。”辛孟貴說:“正是因為縣裏和市裏不給我解決問題,我才來上訪的,我弟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明不白的,一個大活人不見了,就沒人管嗎?”那工作人員並不接他的話茬,而是接著對他說:“國務院管著全國十三億人的大事,每天那麼忙,你還來添亂。這行為是擾亂政府辦公秩序你知道嗎?”辛孟貴說:“我兄弟也是十三億人民裏邊的,難道不該管嗎?我在正常的工作時間,通過正常的渠道向政府反映問題,怎麼就成了擾亂秩序了?”那工作人員看他還挺能爭辯,遂正色道:“已經跟你講過多次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事故發生時你弟弟是在井下?沒有任何根據,還總給政府添麻煩,不是擾序又是什麼?”辛孟貴也急了,說:“怎麼沒有證據,我就是從井下逃出來的!我認為那次事故的搶險搜救很不徹底,沒有仔細對比檢查下井人數就宣布結束了。隻要打開井口再找一遍,事情就會弄清楚的。”那工作人員很不高興地說:“出事以後,縣上都把煤礦關了,你還要怎樣?當初要下井的是你們,出了事故呼籲關井的也是你們,如今要求打開礦井的還是你們。怎麼橫豎都成了你們的理?”這話講得理直氣壯的,讓辛孟貴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難道自己提的是無理要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