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能證明“自己做自己”的道理?劉紅慶發表過多部著作,《向天而歌》既非第一部也非最後一部,但卻是寫得最酣暢淋漓、最打動人心、最具穿透力的一部——懂得盲藝人價值的音樂家如是說!

凡是聰明的人,在他的器官特別發展的領域之內,都具有蝸牛般眼觀四方的目力,狗一般的嗅覺,田鼠般的耳朵,能看到、感到、聽到周圍的一切。有人識貨還是無人了解,音樂家和詩人立刻能感覺到,同植物在適宜的氣候中複蘇、在不適宜的氣候中枯萎一樣快。巴爾紮克:《幻滅》,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第77頁。

劉紅慶的成功並非是記錄了之前沒人如實記錄過的盲樂師實際生活中的壓抑悲涼,也非因為那些鮮活細節和溫馨而親切的情感反饋,而是對他來說似乎是陌生的但又是熟悉的以及在“熟悉的陌生”中揭示的如植物和動物對環境氣候般反應的極度細微和超級敏感。他寫出了自己的靈魂之歌,從這個意義上講,他也是“向天而歌”!

該書的成功讓劉紅權的宣傳隊在接下來十餘年間走得十分順利。舉國體製對盲藝人宣傳隊並非完全是忽視的,至少劉紅權一舉成名後應該感謝它。《向天而歌》發行以來,弟弟的職業生涯在政府庇護下節節攀升,當地政府建立的“活動中心”讓宣傳隊獲得了應有的照顧。漢武帝對朱買臣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在榆次市電視台,看著弟弟在台上演唱自己填詞的《開花調》,劉紅慶滿意地拍拍手,瀟灑地坐在主賓席上。

這讓人感歎,要是劉紅權早幾年遇上田青和頂級的媒體團隊有多好,早就有了社會輔助下的盲藝人的新生。其實,盲人樂師早就承擔著傳承文化的特殊使命,在中國奇特的禮樂製度中隱藏的這個奇特群體對傳承禮樂文明做出了非凡貢獻,但他們自己卻享受得不多。曆史記錄了宮廷中具有很高“職稱”的人,尊之為“師”。但他們生活的並不愉快,可見“職稱”很高,地位不高。至於生活於底層的平民更是不被關注。20世紀中期,站出來一位音樂學家,翻過了這麵黑暗的沉重史頁。楊蔭瀏記錄了阿炳,讓國人懂得了這個群體的心靈品級。令盲人忍受終身黑暗的殘疾卻成就了人類不朽的精神之花,那精神之花開放得如此燦爛,以至於人們總是把某種殘疾與西方的樂聖貝多芬和中國的樂聖阿炳聯係在一起。

寫音樂的書再版的不多,部分原因是圈子小,部分原因是因為寫得不吸引人。音樂界的文字不盡如人意,甚至圈子裏有種偏見,覺得像劉紅慶這樣寫故事和寫這樣的故事不是音樂學應有的敘述方式,然而那些似乎符合規矩的死死板板的著作沒有多少人讀。劉紅慶不但讓人讀到了另一種觀察音樂的方式,而且讀到了另一種表達音樂的方式。洋溢著激情和衝動的敘述,完全不見陳腐語態。或許這就是該書能夠再版的原因,也是其社會意義之所在。

自從2004年劉紅慶出版了長篇報告文學《向天而歌》,俯仰十年,他又於2014年出版了《向天而歌又十年》。盲藝人宣傳隊的故事一直在持續,作者也意猶未盡,十年來的大大小小,“衣綻飲薪,悉為紀理。”今天,《向天而歌》的再版又成為一件值得記錄的事。作者和被作者記述的傳主們,正向著更高遠的目標邁進,但無論如何《向天而歌》都是他們《出師表》的第一樂章。

原載劉紅慶《向天而歌》,中國盲文出版社,2014年再版。轉載於《晉中日報》2014年11月13日,《中華文化畫報》2014年第11期,《音樂藝術》2015年第1期,題目《盲音盲言——書評二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