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譜與樂譜

——劉紅慶《向天而歌》再版序

2014年9月27日,中國音樂學院與“太極傳統音樂基金會”把第二屆“太極傳統音樂獎提名獎”授予山西省榆次市“盲藝人宣傳隊”的劉紅權,與他並列的是奧地利音響檔案館原館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音響專家舒勒博士(Dietrich Schüller),最終獲得大獎的是美國音樂學家安東尼·西格(Anthony Seeger)。

盲藝人獲得三萬美元獎金的事,可以說是中國音樂史上的第一樁!被田青比作“活著的阿炳”的盲藝人站在全國音樂學界矚目的領獎台上,這個畫麵美得不敢想!然而,令人稱奇的不僅於此。劉紅權獲獎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哥哥劉紅慶商量,用這筆獎金設立一項以先秦盲音樂家為名的“師曠基金”,以資助天下所有的盲藝人!劉紅權是長年漂泊的盲藝人,劉紅慶是長年寫作的撰稿人,兄弟二人都沒有固定工作和固定收入,然而,他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真是一提名而藝術著,再捐資而藝德著,其名益彰,其行益顯。

與第一屆獲得“太極傳統音樂基金會”的河北省固安縣屈家營“音樂會”的林中樹捐出五萬美元為本村樂社設立基金一樣,太行山的盲藝人同樣懷瑾握瑜,將社會對他的傑出貢獻的獎勵,拿出來設立天底下唯一一項為盲藝人而設的基金。兩位來自不同地區卻同屬底層的人,竟然做出了同一選擇,把一生所得的最高獎金全部捐獻,設立一項與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無關卻與延續地方文化傳統相關的公益基金,這真是積仁聚義、令人動容的壯舉!劉紅權聲滿太行,林中樹享譽冀中;劉紅權向天而歌,林中樹擲地有聲;劉紅權正道直行,林中樹秉燭求真。一對起自田間的“草根”,其誌潔,其行廉,立旨大,見義遠,“推此誌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司馬遷:《屈原列傳》,吳楚才、吳調侯選《古文觀止》,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195頁。劉紅權、林中樹為自己傾注了大半生的事業竭忠盡智,何嚐不是通過這樣的行為展示平民百姓的“家國情懷”?“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世風中,此舉此行難道不是振聾發聵、世罕其匹的義舉?他們與“傳說中”的音樂始祖“師曠”一樣,維張禮樂文明,賦予中華美德以時代氣息。名不虛立,聲不虛傳!

兩屆太極獎,兩位獲獎人,喜出不意,驚出不意,驚喜雙至,天下側目。

實在說來,劉紅權的音樂與劉紅慶的文字,相依相生,如豆如萁。沒有劉紅慶的昔日書寫,就沒有劉紅權的今日聲名,或者反過來表述,沒有劉紅權用手中的樂器“向天而歌”,就沒有劉紅慶用手中的怒筆《向天而歌》。弟唱兄酬,兄進弟隨,兩種總是讓人放在一起的聲音,彼前則後之,彼後則前之,一路行來,不斷給社會帶來驚喜。這段從太行山走到中國音樂學院“國音堂”的引領人,或者說,引領至頒獎台的導航人,說不清是哥哥還是弟弟。

當然,兄弟二人都要感謝一位知音人——田青。現代社會,一位民間藝人和一個民間組織的認可度單靠其天分是不夠的,還需要有運作社會事件的能力以及投入生命的書寫。相比於盲藝人頂級的聽覺能力與一流的音樂才智,其社會活動能力幾乎等於零。如若不借助國家專業機構的體製認定和隨之而來的媒體書寫,就無法讓隱藏於大山深處的“桃花紅”“杏花白”盛開於“國音堂”。“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司馬遷:《遊俠列傳序》,吳楚才、吳調侯選《古文觀止》,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203頁。盲藝人之所以遠離體製而單飛,與其說是環境使然,不如說是殘缺使然,這個弱勢群體無法突破自身局限而不得不回避公眾視野。社會不關注他們是因為他們沒有與之“對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