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環境賦予鄉音以特定內涵,作者的獨特眼光就在於把一個“離散族群”持有的文化與一件稀見樂器的因果關係呈現出來,把樂器作為“離散群體”的生活物品對待,從中發現了之所以如此的曆史成因。無疑,敘述到位的目力,來自耳濡目染的經曆。外鄉人很少能夠具有隻有長期居住於此才能辨認方言微小差異的能力,辨認一排排民居中那些樣式別具一格的能力。於是,身邊瑣事,轉化為知識;日常凡俗,轉化為財富。觀察家鄉的目光是天生的,長年累月的積累,使周明從身邊撿起了一件遺落鄉土卻具有特殊曆史價值的“金枝”,並賦予其闡述曆史文化的典型意義。
挫琴研究不但推動了山東藝術學院的科研創新,還帶動了表演領域的創新。如同許多地區的非遺項目進入高校一樣,學院領導具有戰略眼光,把挫琴納入教學,使之成為一個具有地方代表性的藝術品種。2013年6月,由文化部藝術司組織的“中國民族器樂民間樂種組合展演”,“挫琴組合”獲得了“演奏獎”(二等獎)。學術後盾讓音樂界動態地觀察了一個蘊涵著豐富曆史內涵的樂種。
我第一次為別人的專著作序,竟然是大學同學。不願為人作序,當然是因為顧炎武《日知錄》中的訓誡,“人之患在好為人序。”當下流行學生給老師寫書評,充滿溢美之詞,讓人覺得不舒服。不妨同輩人之間寫序,比之學生給老師寫書評更適合。同學之間可以放開膽子,不管是著名學者還是無名小卒。這大概也是顧炎武說的,除非“請者必當其人,其人亦必自審其無可讓而後為之。”顧炎武:《日知錄集釋·書不當兩序》(中),黃汝成集釋,欒保群、呂宗力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104頁。之所以自恃為“自審其無可讓”,就是因為老同學彼此了解吧。我自然希望避開那些“注重資料、研究紮實、理論創新”的說詞,也希望避開“文字流暢、用詞得當、結構嚴謹”的俗套,講點真心話。
我最想說的真心話就是,人們常常無視身邊的瑣事,然而,就是身邊那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樂器,讓一個早年熟視無睹其價值卻在父親即將撒手人寰時才幡然猛醒的人,豁然走出了小天地。父親推了她一把,她醒了!周明不但有生以來第一次到了歐洲,第一次參加了國際會議,第一次獲得了“國家級課題”,第一次讓自己組建的演奏小組獲得了蓋著“國徽章”的國家級比賽獎項,而且,也寫出了第一本書——我大學同學中第一位寫出的專著。
發現身邊的珍寶,把身邊文化變為知識和財富,說起來並不複雜,可是大部分人沒有俯身拾起遺落的金枝。對於一個常年從事演奏而非從事文字的人來講,周明之所以能在兩年內如此快的脫稿,當然不是因為她有什麼過人之處,而是因為她太熟悉身邊的事了。總結起來,可以歸納為:司空見慣,意味著駕輕就熟;俯拾即是,意味著不吐不快;本鄉本土,意味著藕斷絲連;父親托付,意味著情感投入。這一係列割舍不得的情結,自然意味著撰寫速度!
一個人的好運氣並非都是因為父親“在天之靈”的庇護,而是因為父親引領她關注到了身邊的文化。這一切,都從這件樂器開始,都從父親交到她手上的這件有著兩千年曆史的樂器開始。這是父親給她的最大“遺產”!
原載周明著《挫琴發展史及傳承研究》,人民音樂出版社,2013年,轉載於《中國文化報》2015年3月10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