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介紹信(3 / 3)

“這些畫,都是您最近創作的?”紫舒望著牆上張貼的畫作,那是一些毫無規則,條紋不清晰的寫意作品。看不出圖案形狀,更看不出比例搭配,各路顏色拚湊,堆疊,用濃重的顏色填滿了留白,張揚的、任意的,放蕩的,瘋狂的。

“是的,這些都是我最近畫的作品。”何林峰抬起頭看到她,沒有過多的意外,他放下筆,如往常一般為她倒了一杯熱水:“人老了,不想再畫那些玩意了。”

他的麵容依舊枯瘦,幹癟的眼神似乎許久沒有認真休息過,紫舒開口問道:“您的畫風一直都是山水風格,為什麼要用海派的頭銜?您的畫風並不像西方。”

“哦,嗬嗬。”何林峰微笑著點了點頭:“是這樣的,以前跟你講過,我曾經去過歐洲,拜訪過學術畫展,也欣賞過街頭藝術,最初的時候,我的確無法吸收那些開放的思想和創作模式,但是經過很久的思索,我發現每個畫家,都要創作屬於自己的門派和藝術語言,如果隻被定型為一種畫風,那是很悲哀的事情。”

紫舒起身站到那些作品前,久久的凝視:“曾經我跟您是一樣的,隻欣賞東方的水墨,以及西方的寫實油畫,但是您的畫,讓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內心。”她轉過頭,認真的看著何林峰:“我明白了,畫畫就是畫心。畫隻有走入人心,才是優秀的,就像我們人,隻有在被認可的時候,才會感覺自己是有價值的。它不僅是我內心的寫照,也同樣是你內心的寫照,那種美躍然紙上,卻終究是停留在心裏。所以,您也是在用這些雜亂無章的畫法,來尋求內心的真實渴望,對嗎?”

她一口氣說了許久,這樣細致的靈感,很長時間未曾出現,在何林峰這幅毫無章法的畫作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跳動的內心,這就是她想要說的話。

“是的。”何林峰微笑著回答,他站到紫舒身旁:“這些畫作,的確可以說是我的尋找,正如文藝複興時期,那些藝術家們所做過的努力,它是打破所有規律的,將一切框本踢碎,也時時刻刻召喚著,世事的無常。”

於是,他們從西方美學,聊到東方藝術,從天色灰白,聊到暮色低沉。她將薑哲的故事告訴了何林峰,那個出身於不幸家庭的孩子,在這樣的時刻被自然的提及。紫舒看著他:“其實薑哲,是一個很簡單的孩子,他要的,隻是一種證明。”

他沉默良久,無言的看著紫舒,這個女孩的眼,猶如那幅仕女圖般清澈,靈動光澤,純真而帶著洞悉世事的滄桑,他無法理解,一個女孩為何會有這樣的眼。

“他拋棄了一種規則,卻進入了另外一種規則。”何林峰回答道:“而且,這個規則,是他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枷鎖,這樣的情況在國內非常普遍。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學習西方,卻隻是學到了一些皮毛。我們隻會學習外國的語言、流於表麵的形式,但是歐洲家庭對於孩子的開放寬鬆,是我們無法學會的。”

紫舒點了點頭:“是的,每一個人,在經曆過痛苦後,便會在內心留下一些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傷痕,它們隨著我們一起長大,鑄進我們的性格,變成了骨子裏的血,所以,我的父親從來都不會打我,他對我,從來都是溫和的。”

“嗬嗬。”何林峰不想再與她談論這個話題,便開口說道:“很多人,都等著拿我的畫去賺錢,所以,我要趕緊創作,不然他們都沒的賺了。”何林峰搖了搖頭:“以前協會裏有個評委,後來辭職了,他說,他的眼光不行了,其實,是他的心瞎了,我想,過不了多久,我的心也要瞎了。”

紫舒有些迷茫的望著他,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不會的,因為您心中,有藝術的光,即使您一陣子迷失了方向,藝術也會給您指引,帶領您回家。”

天色漸漸昏沉下來,何林峰背對著她,久久未曾開口,直到光線染暗了這間畫室,他對她說道:“我對不起你。”他回過頭,看著紫舒:“對不起。”

他走到紫舒麵前,看著她真誠的目光,低下了頭:“在你這樣的孩子麵前,我,我非常的慚愧。那次比賽,其實。”他咬緊了嘴唇:“其實你是第一名。”

紫舒無言,平靜的望著他,那一刻,在她的麵前,他像極了一個犯錯的孩子。

“你老師說的對,畫畫,就是畫心。”何林峰歎了口氣:“很長時間,我都不能從那件事裏走出來,尤其是,當我見到你,你站在我麵前,和我一起探討藝術。紫舒,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今天我說了出來,這算是,對我的解脫。”

她沒有追問下去,依舊微笑的看著他,輕柔的說:“這沒什麼的。”

“可是,這對你來說,是多麼的不公平。”何林峰感慨的看著她:“那次比賽,對每一個學生來說,都是重要的,可是,我沒有,沒有作出公正的評判。我,我收了別人的好處,自然……”他忽然間便說不下去了,他知道她一定會懂。

“嗬嗬。”她無言的輕笑,似乎早已預測到了他接下來的語言,他臉上幹癟的皺紋,懺悔真誠的眼神,恍若一副經典的油畫,矗立在風景裏,她笑了,笑的如花般燦爛。她說:“那些對於我來說並不重要,在我演講完自己的作品下台後,它便已經結束了,那些畫在我的眼裏,並沒有好壞之分。無論何種形式,那都是對於神的一種讚美與稱頌。早已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之分了。”

他儼然,默默的轉過身,傍晚的餘暉映側在他幹枯的臉頰,但此刻如釋重負。

“神愛世人,世人隻愛自己,但是神卻已然將這世間的一切,看的明明白白。”

她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畫室,今後的日子,她不會再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