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何林峰工作室(3 / 3)

她知道自己不能去傅雪萌的出租屋,而學校附近的房子早已被本校的學生出租,除去父母支付的生活費,紫舒沒有任何其他經濟來源,於是她隻好每天往返於智佳藝術學院與百合路之間,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漆黑的馬路上。

寒冷的車站,紫舒穿著灰色的羽絨外套,冬日的北風卻依舊不停地鑽進雙腿與脖領,為了節省時間,她通常在食堂內買好混沌或包子,在搖晃不定的公交車後排進餐,即使如此,她每天回到家,依舊已是晚上九點以後了。

父親對於她的突然回家沒有說什麼,母親卻非常不解與心疼。她不想被母親追問,隻好說道:“要考試了,宿舍裏同學很多,太吵了,我不習慣。”

周五的傍晚,紫舒在房間內作畫,淩晨三點,她依舊伏在案頭,父親推門而入,卻並未打擾她,隻是站在她背後,看她在紙上用力塗抹、勾畫。那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透過朦朧的玻璃窗,在路燈下無限延伸,直入黑暗。紫舒用鉛筆認真的做著素描,一遍遍勾勒,將黑色描得更加隱晦、無望。

“紫舒。”父親輕聲喚她,他知她刻意的隱瞞,卻並未開口詢問。

“爸,我迷路了。”紫舒輕輕地抬起頭,望著昏暗的燈光,神情落寞、哀傷。“我以為隻要善良,哪裏都是我的家,可是我發現自己真的錯了,大錯特錯。”

父親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喝下牛奶,語重心長地說:“紫舒,你要記住,藝術永遠都是你的家。你沒有錯,隻不過是有些累了而已,早點休息吧。”他走到門口,忽然轉過頭:“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錯的,錯的隻是思想。”

“什麼思想?”紫舒淡淡地問道。

“自以為正確的思想。”父親說完便關上了門。

那段日子,紫舒用自己所有的業餘時間來作畫,由於辭掉了竹影繪畫社的位子,她有了用不盡的時間。她將自己鎖在屋內,創作一張又一張鉛筆速寫,工筆白描。畫一切可以看到的事物,家裏的裝飾、桌子、椅子、餐桌上的鮮花、街上的草木、玩耍的孩童。這是一段繪畫急速增長的日子,彌補了她前陣子沒有多少時間進行創作的手法空白,但是在每一次繪畫後,她又會將那些紙張徹底撕毀,用腳狠狠踩爛,甚至對著那些畫作又哭又笑。她的行為嚇壞了母親,而父親卻並不為所動,依舊溫和的為她做早餐,陪她說話,在每晚定時為她送去一杯牛奶。

“紫舒,我那天在你的一件衣服裏,找到了這個。”那天在她的房內,父親踏著一地的碎紙團,將一張名片遞給了她:“我覺得,它可能對你有用處。”

她接過來,清晰的黑色碳字,印著“何林峰”以及繪畫工作室的地址。

北方的冰雪,終於無遮無攔的飄滿了整個北陽城,這場久違的大雪,在十一月底襲擊了毫無準備的天地。那是一個周六,紫舒清早便坐上了公交,路上濕滑泥濘,她踏著紛揚的雪花,跌跌撞撞地趕到了那間工作室,三層的小樓,畫室在二層的中央,但是當她敲門時,卻並沒有人開門,樓道內漆黑一片。“林峰藝術工作室”幾個字若隱若現,紫舒抱著書包,靠在門上蹲下來,並不想無功而返。

兩小時後,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向她走來,從很遠的地方,她並聽到了他的咳嗽,她慌忙起身,畢恭畢敬的站好,瘦弱的身影與她的身影重疊在牆上。

“何老師。”紫舒驚喜的叫了一聲,她臉上掛滿微笑,內心慌張地看著他。

何林峰愣住了,他湊近看了看,這個身著羽絨服的女孩,背著藍黑相間的書包,頭發緊緊束在腦後,她淺淺的笑容,讓他在第一時間反映出,她是霍紫舒。於是他意外的看著她,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他試探性地問:“紫舒?”

她點了點頭,也就是在那一天,紫舒第一次正式認識了這位繪畫界的評委。

屋內的陳設異常簡單,一張破舊的電腦桌,桌上一摞厚厚的文件與作畫草稿,堆積在電腦旁,何林峰為她倒了一杯熱水,與他對桌而坐。她端視著他的麵容,那張清瘦的臉上,掛著白色淩亂的胡子渣,突出的顴骨在露出笑容時近乎爆裂,他再不是拍賣會上受人矚目的評委,她不知幾日未見,他怎會如此枯瘦。

“您這麼早就來這裏嗎?”紫舒握住水杯,輕聲問道。

“嗬嗬。”他微笑著打開窗戶,讓屬於白晝的光亮透過結著冰霜的窗戶照進屋子:“人老了嘛,就願意多跟自己的愛好待一會。”他凝視著窗外,瘦弱的側臉,在光線的射入下更加清晰,宛若一幅暮年之人的肖像。他當然不會告訴她,他是個“妻管嚴”,因為無法忍受他曾經做過中學教師的妻子,選擇將夜晚交給畫室

那一天風很急,雪很厚。她卻毅然將自己投放在了這裏,若非竭盡疲憊的內心無處安放,若不是父親意外找出這張被她遺忘的名片,她也許仍然會悶頭作畫。

“紫舒同學。”何林峰轉過頭,微笑的望著她:“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認定我們熟,應該說,是第一次看到你那幅作品,我就認為你是個特殊的學生。你在大賽上演講的神情,讓我非常的佩服,和震撼。所以我在拍賣會那天給了你名片,這也是我,為什麼會選擇在智佳學院舉辦拍賣會的原因。”

他連貫而溫和的話語,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之間的頭次會麵,卻如久未相逢的知己一般融洽,令紫舒絲毫沒有陌生感,她淡淡地說:“謝謝您,說實話我這樣,冒昧的來打擾您,實在有些……”她從書包內掏出一遝沒有被撕毀的畫作,遞到何林峰麵前:“我今天來,是想讓您來幫我看看我的作品,指點一下。”

他接過她的畫作,舉在距離自己一臂遠的地方,認真的欣賞著,因為那些鉛筆素描顏色過深,他不得不帶上一副老花鏡才能看清,當他放下那些畫時,微微皺起了眉頭。他輕聲對紫舒說道:“它們沒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