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寫此書的時候,這個人還活在世上。或許你會在某處碰到此人,他還會與你正常地聊天,不過十分鍾後他就完全不記得與你碰過麵了,但他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喔。
我對這類的失憶症狀,有著難以磨滅的切膚之痛,因為它讓我想起已過世的丈夫李爾醫生。一次嚴重的心髒病發後,李爾接受了心髒繞道手術,不過手術也留下短期記憶嚴重受損的後遺症。那晚的記憶實在讓我刻骨銘心。那是術後一年,當時我們前往曼哈頓林肯中心觀看一場表演。當我們離開劇院時,柳絮般的綿綿白雪紛紛揚揚飄落下來、絢麗耀眼。正當我們跨過中心前的大廣場時,他忽然停下來並搖著頭,而當時我認為他隻是對眼前的美麗雪景驚奇不已罷了,但他卻哭了起來。“喔,瑪莎,”他哽咽著說,“我們剛剛看了什麼?我一點都記不得了。什麼都記不得了。”
雖然心髒病已經讓他的身體衰弱許多,但對他而言,記憶喪失所造成的傷害,卻比任何生理缺陷更令他難過。不過他對自我身份的認知卻從未消失。正如戈登博士所言,這是一種我們最不會忘記的知識。在生理性失憶症中,失憶的程度還不足以讓你完全成為一個植物人。
性別的原因
性別也是與失憶症有關的一項因素。與我討論這個議題的認知科學家並不希望暴露身份(當牽扯到性別話題時,你簡直無法想象認知科學家們多麼敏感),但是他告訴我,功能性失憶症的受害者大多為女性,且通常是由少數幾種極度痛苦的經驗所引發的:比如摯愛的人死亡、被拋棄的經驗,或是被強暴。
另一方麵,一般認為男性發生假性失憶的情況較為普遍。傳統上,這通常是個用來擺脫婚姻束縛的重大借口。在過去,離棄婚姻的人幾乎都是丈夫。不過在七十年代時,情況有了戲劇性的轉變,當時越來越多的妻子走出家門,還用力甩上身後的門,這樣的改變,讓我向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科學家提出另一個問題:“經過這樣的轉變後,隨之而來的現象是否就是,如今更多的女性可能罹患假性失憶症,而更多的男性則正遭受真正的失憶症之苦?”
他並不這麼認為。“歇斯底裏型的失憶症患者仍以女性為高,而帶有病態社會性格者則仍以男性居多。但我們仍無法確定這種現象的產生究竟是由社會環境還是神經生理原因所致。”
不過,這並不是說女人永遠不會裝假。戈登博士曾經告訴我一個案例,案例中的女人曾經失蹤兩年。“當她被發現的時候,她聲稱根本不記得一切有關自己是誰,或是她如何從以前生活裏消失的記憶。但回溯她失蹤時的情形時,他們發現她曾經留下一張紙條,交代如何喂養她的貓咪。”我將這種狀況稱作露出真正的狐狸尾巴(請原諒我的用詞)。
但是對你我來說,我們有時會受到某類失憶症所苦,尤其當我們年歲漸增的時候這種影響尤劇,而且患此種失憶症的機會並沒有性別上的差異。男女都可能有正常失憶的現象。
想想上次發生下列這些狀況的情形,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晨間淋浴時、每天規律運動時,或是在廚房烹煮土豆時,卻一時無法重建這些十分熟悉的執行步驟;或者對十分熟悉的行程,比如從辦公室到家裏的路上,感到陌生迷惑。
有人問:“高速公路上的那條線道還封閉著嗎?”
你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剛才不是還在上麵,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失憶症作祟吧。”
但願我們所有的失憶狀況都是正常的啊!第9章
告訴它喜歡不是這樣的
——記憶以及它的偽裝00誰偷走了我的記憶第9章告訴它喜歡不是這樣的——記憶以及它的偽裝真是難以置信啊!這個嵌在頭骨中、重約一公斤半的器官(差不多是這個重量吧,因為大腦約占全身重量的百分之二),儲存著數量難以估計的記憶。同樣不可思議的,還有我們從無數記憶中喚出對某單一事件記憶的能力,無論這件事是發生在一天、一年,或是十年之前。這是真正的奇跡啊!然而,即便如此,我們卻不能說,記憶是我們身上最可靠的資產。
以下例子就是最佳說明:最近一個傍晚我與兩位老朋友聚會,一位是電影評論家哈思凱爾,另一位則是電視特派員羅林,她們從離開校園成為社會新人時,就已經相熟了。
我們社交圈的人經常變換話題,最近正好談到背痛的問題——我已經不記得我們談論的究竟是羅林的背痛,還是哈思凱爾,或是我自己的背痛了,但話題確實是背痛。不過就像春去夏至那般自然而然且無可回避地,我們又接續討論著關節炎、膽固醇,當然還有記憶異常的話題。
我說:“我們總是在不期然中討論健康的問題,這是不是很神奇?”哈思凱爾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總是不斷聽到我母親與她的朋友,一再討論著與她們健康有關的話題,當時我就發誓,將來我絕對不要像她們一樣。不過,當時我並不了解討論這個話題是這麼有趣啊!”
羅林說:“這應該是我說過的話才對啊。”
“對不起,這是什麼意思?”
“‘談論這個話題是如此有趣!’那是多年前我談論到我母親與朋友時所說過的話。”
這個爭議還沒解決,毫無疑問也將永遠無法解決。她們堅持己見認為這是她們自己說過的話。似是而非的記憶。這種情形不斷發生,而且發生的次數還會隨著我們年齡的漸長而增加,而我們很快就會討論到相關成因。不過,先讓我們來探討“刻意錯認”的狀況,這種情形很普遍。
故意錯認型
邁入二十一世紀以來,世上便不乏欺世盜名之徒和剽竊他人著作之人。這並不是說過去就沒有這類人存在,而是因為現在還有網絡助長這股歪風。網絡讓詐騙變得更為容易了。網迷們可以四處瀏覽網站,這邊抄一點、那邊抄一點,然後在別人的心血結晶上掛上自己的名字。假如被抓到了,他們也往往大呼冤枉:我把來源弄混了;我忘記了;這和我沒關係,各位,那是我記憶出了問題。
民間調查顯示,有許多大學生常這麼做,而且也支持這種觀點。這隻是一種想法,他們之所以如此藐視真相的價值,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們的文化,甚至最高元首都蔑視忽略真相的價值?(回想一下,如果你可以忍受:“我跟那女人從來沒發生過性關係。”在政治領域當中,信口雌黃是不分政黨派別的)
二〇〇六年的文壇有場騷動,當時哈佛的學生發表了一部小說,風靡了整個文學批評界,直到書評家們發現這部小說中的許多情節,其實是抄襲自另一位作家的作品。當抄襲行為敗露時,作者辯解表示這是個無心犯下的錯誤,完全是她那“如相機般驚人的記憶力”所造成的後果。同年,還有一名愚蠢的傳記作家,刻意編造出一些虛假誇張的事跡,並將其渲染成自己人生的真實故事(而且還大大暢銷啊),這位作家最終還是在“歐普拉脫口秀”節目上說出全盤真相了。
在此,我們麵對的是兩種不同形態的騙子:一種是剽竊者,而另一種是說謊者。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在於,剽竊者之所以剽竊他人作品,主要是因為他們感覺到自身天賦不足,無法創作出自己的作品;相反的,說謊者之所以造假,則是因為他們覺得自身的真實故事不夠精彩,不能吸引他人注意。我完全相信他們對自己能力的懷疑。
潛在記憶
然而在另外一些案例中,有些人自身擁有很好的創作天賦,但還是會涉及抄襲的行為。我們就來討論一下鮑伯·狄倫引起的風波。這可是個經典的案例。某家報紙的頭條新聞上,出現這樣頗具嘲諷意味的標題:“誰是提姆羅德?這位被鮑伯·狄倫抄襲歌詞的原作者究竟是誰?”提姆羅德是美國內戰時期一位不為人知的詩人,鮑伯·狄倫一張專輯似乎大方地借用他的歌詞,而這張專輯的扉頁上還大言不慚地寫著:“所有詞曲均由鮑伯·狄倫創作。”唉!真是令人痛心啊!
再想想著名的曆史學家古德溫以及已故曆史學家安布洛斯的案例。這兩位曆史學家多年來一直遭受剽竊他人作品的指控——古德溫遭指控的著作是《費茲傑羅家族與肯尼迪家族》,而安布洛斯則以《狂暴的藍天》遭受質疑,此外其他著作也被懷疑有抄襲之嫌。
這兩位都是其專業領域中的佼佼者,但也因為剽竊他人作品而喪失一切;而且他們也十分清楚,在當今這個時代,要被發現剽竊他人作品是件多麼容易的事。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英國演員休葛蘭當年因為在路邊車上接受街頭妓女的服務而被逮捕,這裏我要說明的是,停車地點可不是隱秘的森林中,而是洛杉磯日落大道附近的路邊哦。全國廣播公司脫口秀節目主持人雷諾,在召妓事件曝光後,在鏡頭前對休葛蘭問道:“見鬼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就是現在浮在我心頭的疑問:沒錯,你到底在想什麼?弗洛伊德認為,做出這些事情的人也許潛意識裏有著想被人抓到的欲望,雖然我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撇開這個不值得一提的理論,讓我們想想其他的可能性。
安布洛斯獨排眾議道:“如果我正在寫一篇文章,而且這是一個我想訴說的故事,也許這個故事與他人著作雷同,或者是他人著作的一部分,我還是會以同樣的方式把故事寫下來,並在注腳上解釋清楚。”這還真像某種個人主權的宣言哩!
古德溫則向公眾道歉。她說,這個問題是草率的筆記所造成的。在將近九百頁的手稿中,她沒有適當地標注一些資料的出處。那是草率疏忽造成的錯誤,同時也是保存研究資料的不妥帖的做法。但這難道真的是古德溫在不經意間犯下的一個錯誤?
也許是。在這樣的例子中,我很快便斷定應是這樣。首先,因為這種錯誤所要付出的代價過於昂貴。其次,毋庸置疑的,因為不自覺的抄襲性行為的確存在,甚至還有一個特定的詞彙來描述這樣的行為——“潛在記憶”(Cryptomnesia)。這是個完美的詞彙。你可能已經知道這個詞彙了,而我在可靠的韋氏大詞典中找到這個詞彙之前,始終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意思是:“潛在記憶,出現在自身未察覺到的主觀記憶影像意識中,但其出現的形式與原創一模一樣。”
換句話說,假如你使用他人的智慧結晶,並聲稱那是你個人的智慧財產,隻因為你真的忘記那並非你的財產,這就是潛在記憶。你有潛在記憶症狀(唉!我真是愛死這個詞了)。在某些特定專業中,這種現象時常發生。舉例來說,像是作曲家與劇作家這類的職業;這些人常以團隊形式合作,以至於不記得誰誰誰寫了什麼,而且往往也相互借鑒彼此的創作。
我知道這種事很容易發生,因為我也曾以某種方式做出同樣的事。我曾經在《紐約時報》上刊載了一篇有關婚姻補救的文章。一名讀者寫了一封信向編輯控訴,抄襲!他清楚記得很久以前曾經在某處閱讀過相似的文章,盡管他已經不記得準確的來源了。
他是對的。我當時的確有抄襲之嫌——抄襲我自己以前的著作。(莫非是自發潛在記憶?)我完全忘記自己之前曾經在同一本雜誌上針對相同的主題發表過相同的觀點,因為那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正是婚姻治療、性治療,以及一種被稱為“開放婚姻”的夢幻式婚姻風潮正方興未艾之時。當我寫那第二篇文章的時候,某些東西一定自覺不自覺地冒出來了。
這種狀況可能與被神經心理學家稱之為“觸發”的現象有關,也就是無意識的記憶暗示。舉例來說,讓一個失憶症患者重複解答同一個謎題,那他每次解答時都將更為容易——完全無意識自己之前曾經被問過一樣的謎題。
很好,那麼,有沒有可能情形其實是這樣:在我們逐漸熟悉別人智慧結晶(一個概念、一則趣聞、一個實驗、一個發明、一則笑話、一篇文章、一份食譜,還有任何類似的東西……)的情況下,我們有沒有可能在完全不經意之間,開始將這些東西據為己有?
假的說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哈佛心理學家沙克特在其著作《搜尋記憶》中寫道:“無數的實驗已經證明,隻要一再重複錯誤的陳述,就能使人們對該敘述信以為真。同樣的,當我們重複思考或談論過去某個經驗時,也會讓我們信心十足地相信自己對此事件的記憶準確無誤。”
而且從中年開始,這種情況發生的次數會逐漸增加。這絕非全部是由於時間的影響所致,即時間是如何模糊了一個事件的記憶,我是如何強化了那個事件的錯誤版本。較具體的原因則在於——(一如我之前已經提過的)來源記憶即那類人們最先想不起來的記憶類型之一。來源記憶指的是對事件背景的記憶,如:“我才剛剛聽到這故事,不過是從誰那兒聽到的呢?”“我最近才碰到她們,不過是在哪兒碰到的呢?”這種狀況足以會令人惶恐不安,不過在此我還是要愉悅地重複一次,這是完全正常的現象。
重申一次這個隨時會出現的“舌尖現象”:這是種一時無法找到精確形容詞的狀況。你也許清楚記得整個事件過程,卻無法找到精確的字眼,正確地描述出這個事件——於是當時模糊不清的語言敘述版本,就成日後的記憶版本了。
由於記憶如夢境一般,都會受到潛意識中欲望與恐懼的影響,於是在一再認定事情“可能是這樣”、“將會是這樣”,或是“應該是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的記憶也受到不停的強調。我們對於事件記憶的處理步驟如下:一、 “一個事件真實發生的經過”,二、 經過“我們認為事情當時可能發生的情況”的描述,三、 再進一步以“我們相信其應該發生的情況”進行修改,最後再以,四、 “我們期望事件發生的方式”,五、 “我們害怕發生的方式”來進行更進一步的強化。
對一項記憶來說,這真是超重的負荷啊。難怪這可憐的小東西有時候會出現小小的偏差。而且在你每次提取這個記憶的過程中,也許會出現更多的變化(當然它還會再回到記憶庫中)。這就是每當你自以為完美精確地記得一些童年經曆時所發生的狀況。也許你所回憶的隻是最近一次才被存回記憶庫深處的相關記憶,而這份記憶也許已被與父母與兄弟姊妹相關的記憶給進一步扭曲了。
一位在希臘出生的摯友,同時也是從事法國文學工作的史丹頓教授,她對自己在希臘的童年生活印象深刻。“但是對於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在我身上發生過,或者隻是因為這些年來,家人們不停地談論那些故事,才讓我擁有這些記憶,我自己是沒有一點概念。我甚至根本無法確定那些事情是否發生過,盡管這樣,那些事依舊鮮明地刻畫在我的腦海中。”